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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听这话有些意思了,又接着说道:“俩媳妇儿不放心的也是这个,见我不准他买人,就请示我说:”要不就在家里的女孩子们里头挑一个服侍他罢。‘我说:“你们俩瞧,家里这几个丫头,那儿还挑得得出个像样儿的来?’谁知他们俩说这句话,敢则心里早有了人了。”老爷道:“他两个心里这人是谁?”太太笑道:“照这么看起来,俩人到底还是俩小孩子,只见得到一面儿。俩人只一个劲儿的磨着我,求我替他们合老爷说说,是要咱们上屋里的这个长姐儿。老爷想,这个长姐儿怎么能给他们?我只说:”这一个不能给你们哪,你公公跟前没人儿啊。‘“
老爷一听这句,只急得局促不安,说道:“阿!太太,你这句话却讲得大谬不然了。”太太道:“我想着,打头呢,那丫头是个分赏罪人的孩子,又那么漆星的个脸蛋子,比小子倒大着好几岁,可怎么给他呢?再者,咱们这上屋里也真离不开,就拿老爷的衣裳帽子讲,向来是不准女人们合那一起子小丫头子们着手的,如今有他经管着,就省着我一半子心呢。所以我就那么回复了俩媳妇儿了。”
老爷道:“嗨!此皆太太不读书之过也。要讲他的岁数儿,岂不闻‘妻者,齐也,明其齐于夫也;妾者,接也,侧也,虽接于夫而实侧于妻也’。太太,你怎的把他同夫妻一伦讲起嫁娶的庚申来?况且女子四德,妇德、妇言之后,才讲得到妇容,何必论到面目的黑白上!”太太道:“这么说,他是个贵州苗子也没甚么的?”
老爷道:“太太,你就不读书,难道连‘舜,东夷之人也;文王,西夷之人也’这两句也不曾听得讲究过?如今你不要给儿子纳妾倒也罢了的,既要作这桩事,自然要个年纪长些的,才好责成他抱衾与禂,听鸡视夜。况且我看长姐儿那个妮子,虽说相貌差些,还不失性情之正,便是分赏罪人之子何伤,又岂不闻‘罪人不孥’乎?这话还都是末节而又末节者也。太太,你方才这话讲的还有一层大不通处。你却不想这长姐儿,原是自幼伺候玉格的,从十二岁就在上房当差,现在梅已过,如今两个媳妇既这等求你向我说,我要苦苦的不给他,却叫他两个心里把我这个公公怎生敁敠?此中关系甚大。太太,你怎的倒合他们说,我跟前没人起来?岂不大谬!”
安太太未曾合老爷提这件事,本就捏着一把汗儿,心里却也把老爷甚么样儿的左缝眼儿的话都想到了,却断没想到老爷会往这么一左。这一左,倒误打误撞的把件事左成了,一时喜出望外。虽然暗笑老爷迂腐的可怜,却也深服老爷正派的可敬。再想想,又怕夜长梦多,迟一刻儿不定老爷想起孔夫子的那句话合这件事不对岔口儿来,又是块糟,连忙说道:“老爷说的关系不关系这些话,别说老爷的为人讲不到这儿,就是俩媳妇儿也断不那么想,总是老爷疼他们。既是老爷这么说,等闲了我告诉他们就是了。”
老爷道:“太太,你怎的这等不知缓急!这句话既说定了,那长姐儿怎的还好叫他在上房待得一刻?”太太笑道:“老爷这又来了,那儿就至于忙得这么着呢!再者,玉格儿那孩子那个噶牛脾气,这句话还得我先告诉明白了他。就是那个丫头,也是他娘的个拐棒子。”太太这里话还不曾说完,老爷就拦头说道:“阿,太太说那里话!这事怎由得他两个!待我此刻就出去帮太太办起来。”说着,出了屋子,就叫人去叫大爷、大奶奶。
且住!照这段书听起来,这位安老孺人不是竟在那里玩弄他家老爷呢么?这还讲得是那家性情?不然也。世间的妇女要诸事都肯照安太太这样玩弄他家老爷,那就算那个老爷修积着了!这话却不专在给儿子纳妾一端上讲。此正所谓“情之伪,性之真”也。
第四十回 虚吃惊远奏阳关曲 真幸事稳抱小星禂(下)
且自搁起老生常谈,切莫耽误人家好事。却说安太太见老爷立刻就要叫了儿子媳妇来吩咐方才的话,一时虑到儿子已经算个死心眼儿的了,他那个丫鬟又是个一冲的性儿,倘然老爷合他一说,他依然说出“刀搁在脖子上也不离开太太”那句话来,却怎么好?便暗地里叫人去请舅太太来,预备作个合事人。恰好舅太太正在东院里合金、玉姐妹说话,听得来请,便合他姐妹说道:“莫不是是那事儿发作了?”他娘儿三个便一同过来。
安太太一见,便合舅太太说:“大姐姐来得正好,那句话我合你妹夫说明白了。”回头便告诉俩媳妇说:“你公公竟把他赏了你们了,快给你公公磕头罢。”金、玉姐妹两个连忙给老爷、太太磕了头,站起来,只说得句:“这实在是公公婆婆疼我们。”便见公子从二门外进来。
安老爷见了公子,先露着望之俨然的一脸严霜凛凛,不提别话,第一句便问他道:“你可知子事父母合妇事舅姑这桩事是不得相提并论的?”公子听了,一时摸不着这话从那里说起,只得含糊答应了个“是”。这才听他父亲说道:“两个媳妇遇了喜,他自己自然不好合我说;怎的这等宗祧所关的一桩大事,你也不晓得预先禀我一句?这也罢了,只是他两个此刻既不便远行,你这番出去倒得……”说到这句,又顿住了。安太太大家听这话头儿,底下这一转,自然就要转到长姐儿身上了,都静静的听着,要听老爷怎么个说法。谁知老爷从这句话一岔,就喇喇合他说了一套满洲话。
公子此时梦也梦不到老人家叫了来吩咐这么一段话,踌躇了会子,也翻着满洲话回了一套。一边向着老爷说,却又一边望着太太脸上,看那神情,好像说得是这个人他母亲使着得力,如今自己不能在家侍奉,怎的倒把母亲一个得力的人带去服侍自己呢?仿佛是在那里心里不安,口里苦辞的话。
却又听不出他说的果是这么段话不是。
只见老爷沉着脸说了句:“阿那他喇博珠窝[阿那他喇博珠窝:满语,不可推诿的意思]。”公子听了,仍在絮叨。老爷早有些怒意了,只“喂”了一声,就把汉话急出来了,说:“你这话好不糊涂!我倒问你,怎的叫个‘长者赐,少者贱者不敢辞’?”太太这才明白,果然是他父子在那里对凿起四方眼儿来了,便说道:“玉格这孩子,真个的,怎么这么拧啊!你父亲既这么吩咐,心里自然有个道理,你就遵着你父亲的话就是了,且先闹这些累赘!”公子见母亲也这么说,只急得满脸为难,说:“儿子怎么敢拧?其如儿子心里过不去何!”安老爷听了,益发不然起来,便厉声道:“这话更谬!然则‘以父母之心为心’的这句朱注是怎的个讲法?不信你这参赞大臣连心都比圣贤高一层!”
公子一看老人家这神情是翻了,吓得一声儿不敢言语。这个当儿,再没舅太太那么会凑趣儿的了,说道:“我瞧着他也不是拧,也不是这些个那些个的,共总阿哥还是脸皮儿薄,拉不下脸来磕这个头。还是我来罢!”说着,坐在那里一探身子,拉住公子的胳膊,说:“不用说了,快给你们老爷、太太磕头罢!”
公子被舅母这一拉,心里暗想:“这要再苦苦的一打坠咕碌儿,可就不是话了。”只得跪下谢了老爷。老爷这才有了些笑容儿,说道:“这便才是。”公子站起来又给太太磕了头。老爷又道:“难道舅母跟前还不值得拜他一拜么?”太太也说:“这可是该的,底下仗着舅母的地方儿多着的呢!”公子此时见人还没收成,且先满地这一路拜四方,一直的拜到舅母家去了,好不为难。只是迫于严命,不敢不遵,只得又给舅母磕了个头。便听老爷拿着条沉颠颠的正宫调嗓子,叫了声:“长姐儿呢?”外间早有许多丫头女人们接声儿答应说:“叫去。”按下这里不表。
再说长姐儿。却说他在他那间屋里坐着发了会子愣,只觉一阵阵面红耳热,躺着不是,坐着不是。一时无聊之极思,拿起方才安的那根小烟袋儿来抽了抽,其通非常。又把作的那个大红毡子抽系儿的小烟荷包儿装上烟,拿小火镰儿打了个火点着了,叼着烟袋儿,靠着屋门儿,一只脚跐在门槛儿上,只向半空里闲望。正望着,忽见一个喜鹊飞了来,落在房檐上,对着他撅着尾巴“喳喳喳”的叫了三声,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