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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头七”后,这吊客就越来越多了。
曹颙初还想见,过后却是无力应酬,便只有托病不出,只请李卫他们两个带着曹家的管事应酬。
其实,智然和尚也在广化寺。
他同寺里的高僧,一起为庄先生做超度法事,没有参合俗物。
李卫是没话说的,拍着胸脯应下;蒋坚这边,则变得有些谨慎,对每个接触的人,都留心观察,看是否同曹颙有恩怨纠纷之类。
不提这来来往往的吊客,且说曹颙。苦熬了十来天,却是有些撑不下去,只觉得眼睛发花,走路打晃。
他的脑子里,想起庄先生生前戏言之话:“要长命百岁,学学郭子仪,七子八婿笏满床。”
庄先生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却是再也不会絮絮叨叨的责怪曹颙此处鲁莽、彼处不该了。
灵堂里空无一人,曹颙独自坐在灵前,让人摆好了素斋。
他盘腿坐在桌子后,后背挺得直直的,手里端着饭碗,却是泪如雨下。
他用筷子,将白饭往嘴里送,只觉得嘴巴里发苦,实是无法下咽。
灵堂另一侧,初瑜牵着妞妞的手,远远的看着丈夫的侧影,脸上难掩担心之色。
她犹豫了一下,俯下身子,低声对妞妞交代了两句。
妞妞点了点头,放下初瑜的手,迈着小腿进了灵堂。
曹颙的神情呆滞,虽听到脚步声,但是却没有东张西望。
“哥哥……”妞妞走到近前,扯了曹颙的衣袖,可怜兮兮的唤道。
曹颙这才转过头。看着小妞妞。
小妞妞,已经抬起胳膊,将曹颙脸上的眼泪擦了,带着几分恐惧道:“哥哥怎么都好,就是不要病了啊,不要像阿爹那样病了……”说到最后,已是带着哭腔:“那样的话,妞妞怎么办?没人疼妞妞了,妞妞也要病了……”
这些日子,熬得神容枯瘦的,除了曹颙,就是妞妞了。
原本肥肥的小脸,折腾了半个月,如今妞妞也有了尖下巴。看着像是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的感觉。
庄先生虽然还有两女,但早就出嫁,最疼的只有眼前的这个老生女。
曹颙拉着她坐下,拿了个花卷送到她手中,道:“我不病,妞妞也别病,好好的长大,才不枉费你父亲这般疼你。”
妞妞五岁,对什么都是似懂非懂的。
接过花卷,她低头看了两眼,抬起头来,红着眼睛问道:“哥哥,我娘说哥哥说的,阿爹病了,所以要进了大匣子,等妞妞大些才回来。可是,可是,还有人说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想阿爹,怎么办呢?”
对于孩子来说,谎言好,还是真相好?
曹颙不是儿童专家,自然不会从理论方面探讨如何。
他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温言到:“妞妞知道什么叫死么?只是先生累了,所以先去歇歇。你好好的吃东西,好好的睡觉,先生要是想你了,会在你的梦里来看你的。那样,你就能见到你阿爹了。”
妞妞的泪珠还没擦,已经换了笑模样,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欣喜问道:“真的?阿爹真会回来看妞妞?”
曹颙使劲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有些戚戚然。
这些日子,他每每阖眼,面前就是庄先生,但是沉沉睡去,却不见入梦之事。
妞妞兀自欢喜,初瑜站在灵堂另一侧,见丈夫神容憔悴的模样,却是不禁潸然泪下。
想起庄先生的慈爱,这些年一家人似的,谁会想到就这样天人永隔?
初瑜的哀伤也是情真意切,拿着帕子不停擦拭眼泪。
此时,就听人低声道:“嫂子,哥哥在里头?”
是曹颂到了,一身的侍卫服还没有换下,想是才当差回来。
初瑜点了点头,侧过身子,点了点灵前。
曹颂探出头,往前看着,就见哥哥与妞妞,一大一小,盘坐在地上,一人手里拿着一个花卷,大口大口吃着。
“哥哥能吃东西了?这,这,就算寺里不好动荤腥,也得弄几个好菜啊。”曹颂有些惊喜,道:“我这就使人弄菜去。”
初瑜却劝阻了他,道:“二弟,我使人吊着人参粥,已经使人去盛了,那个东西更便宜些。”
城西,曹府,兰院。
李氏倚在炕边,看着摇篮里的幼子,想着在广化寺守灵的长子,不禁有些担心,重重的叹了口气。
前几日,她也曾到过广化寺,看过长子的憔悴模样。
虽然妇人心慈,对于庄先生的过身,她也有几分难过。不过,到底是亲疏有别,心里头还是心疼儿子多一些。
甚至,私下里,她都跟曹寅说了一遭,请他好生劝劝儿子。
曹寅那边,却是无语。
刚好兆佳氏来访,正坐在炕桌另一侧,有一句、没一句的同素芯聊宫里的事儿。
虽说她满心好奇,但是素芯碍于规矩,不是什么都能说的,便多含糊过去,使得兆佳氏了然无趣……
第591章 同乡
按照曹颙的本意,是想停灵七七四十九天的。
现下是腊月,要是停四十九天,要赶上正月里出殡。到时候,各种应酬不对,也怕殡仪上有所疏忽。
上面还有康熙看着,就算是招投标的事儿由十六阿哥接了,曹颙也不好做甩手掌柜。
另外,络绎不绝的吊客,往广化寺而来。
除了曹家有往来的亲朋故旧,那些打着内务府招投标主意的豪商巨贾,也都陆续的摸上门来。
曹颙已是身心俱疲,实是熬不下去了。
腊月二十二,小年前一天,是庄先生的“三七”,大出殡。
庄先生父母之墓,就在房山,这次他的墓穴修建在其父母家人身旁。他发妻病逝时,他还用着席姓,妻子遗骸并未入土,而是寄放在城外的寺庙里。
直到康熙四十八年,庄席进京,才在父母的墓地附近开穴,营葬了妻子。
这次,庄席与妻子合葬在这个墓穴里。
墓碑上的落款,是“弟子曹颙”。
待安葬完庄先生,曹颙如同在大病一场似的,精神萎靡得不行。
回到家里,来不及更衣,他倒头便睡……
同一日,圣驾自小汤山行宫回驻畅春园。
圣驾是腊月十三移驾小汤山行宫的,因明天是小年了,所以转回来。
皇太后宫,李氏与初瑜婆媳品级装扮,前来谢恩。
之前的赏赐,在长生满月后,李氏已经来过一遭,这次是为年节所赐进宫谢恩的。
太后这边赐下的年货中,除了皮毛绸缎这些穿的,就是银鱼、鹿肉、鲟鳇鱼、科尔沁进贡的奶食。
太后赐东西给曹寅之妻,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儿,除了有些有心人外,其他人早已不讲这个当成新闻待的。
李氏这边,却是半点礼数不敢少,每次赏赐过后,少不得进宫谢恩。
她已经跟着乌恩,学了几句蒙古话。不过,到底是上了年岁,只会最简单的,难些的就忘得快。
偏生太后还愿意拉着李氏闲话家常,李氏这边却听不懂,两人要比划半天,才能粗解其意。
后来,实是没法子,李氏就带着乌恩入宫,由乌恩担当翻译。
太后瞧出乌恩长相有异,听说是蒙古来的女奴,早年被曹颙所救,脸上就添加了慈爱。
如今,却是谁都晓得,李氏是太后宫的红人了。
加上御前当用的宫女,如今奉了太后遗旨,在曹府侍候李氏,真真是震慑了一批人。
尤其是九阿哥这样,同曹家有利益冲突,骨子里将曹颙当成是敌人一般。
那个招投标的事情一搞出来,感觉火冒三丈的,就是九阿哥。
这内务府把钱的衙门,早年为了八阿哥的大业,补得都是九阿哥这边的银钱。没想到,这次曹颙却占着名分,将这团稀泥直接搁水里。
眼看就要黑白泾渭分明,而且失去既得利益者的地位。
九阿哥在十六阿哥那边试探了一回,却是被打了个太极,没有探到实底,心里如何能甘?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琢磨,这个招投标真的是怎么回事儿?
莫非,就没有其他法子,任由曹颙为所欲为?还是相信十六所说的,最大的利益获得者仍是自己。
贝子府,书房。
九阿哥翘着二郎腿,神色深沉得多:“顾纳,你去曹家了,曹寅与曹颙他们父子,待你如何?”
地上,躬身站着一位身材高挑,容颜清瘦的年轻人,正是任了两次外任的顾纳。
顾纳任了两次外任后,原是继续谋求外任的,九阿哥对曹家找不到插入的法子,去年借着曹颂亲事的几个内间,也没起到作用。
因此,他就想到了顾纳,在吏部那边打点,要给顾纳补个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