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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东都发生政变之时,李密正走在入朝参见皇泰主的路上。到了温县,他听说元文都等人已经被王世充诛杀,急忙返回金墉。他的内心很不情愿放弃历尽艰难才与东都达成的和解。就这个问题,他专门向了解东都内情的老师徐文远做了请教。
年轻时代,在长安,李密曾经受教于儒生徐文远。徐文远近来担任了皇泰主的国子祭酒,一次他亲自出东都上山砍柴,被李密的部下抓住,徐文远声称魏公李密还是他的学生,于是被送到了李密那里。李密请徐文远向南坐在交椅上,自己以学生的身份向老师磕头。
从徐文远的口中,李密得知,他的对手王世充也曾做过徐文远的学生,这真是一件奇异的巧合。现在,在王世充控制了东都之后,李密想听一下徐文远的判断,他是否该进入东都,以维系过去的协议?
“世充也是我的门人,我怎不了解他?”徐文远拈着几根胡须,摇着头说,“他为人残忍褊狭,既然一朝掌握了大权,必定怀有非分的打算,将军前面的协议必须放弃了。不破世充,你不可入朝啊。”
“开始我还以为先生是一介书生,不明实际事务,现在您坐在这里研判大计,又是多么通透啊!”李密接受了老师的意见,对徐文远更加敬重了。
虽然心愿稍稍受挫,李密仍沉浸在云雾一般的骄傲和喜悦之中。看一看吧,王世充的主力早已被他打得七零八落,宇文化及强悍的返乡大军又被他摧残得不成形状,窦建德、孟海公等群雄也都向他俯首称臣。环顾山东,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对他产生较大的威胁。议事厅那张插满红旗的地图,标志着他作为四海盟主的疆域。凭着如此旺盛的势头,再进一步,他就可以与唐国皇帝李渊两雄并立了。他啊,没去细想,各地名义上归附的几十万军队,是不能当真的。他曾派房彦藻前去征召窦建德前来加盟,窦建德卑辞厚礼,假托北方有罗艺南侵,必须亲自捍御,横竖就是不来。一向轻躁的房彦藻带着窦建德送给李密的几车珍宝返程,半路上却被盗贼王德仁袭杀。当然,李密自己的兵力也有二三十万,但这些兵力,不少属于那些因缺粮而加盟过来的队伍,他们基本上都是“听调不听选”啊。一些新近归附的宇文化及旧部,也还没有真正融入大军的氛围。李密的起家之本——他的核心主力——老牌瓦岗军的实力,在与宇文化及进行的惨烈交战中已经严重受损,近乎伤筋动骨,成了半个残废。众多的精锐士卒和上好战马死在了童山战场,还有更多的人伤病在身。这一巨大的损失,使得军队内部原来被持续不断的胜利掩盖着的矛盾渐渐暴露了出来。自从杀掉翟让之后,李密同瓦岗老将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疏远,那不是一时的大度展示便可以消融或弥补的。人们埋怨他热衷于招降新附之众,而对于老功臣太过冷淡。比如单雄信,早在李密上瓦岗寨之时,他便已是瓦岗军三位主要首领之一,但后来投过来的裴仁基、郝孝德和孟让等人在官职、爵位上都一一超过了他,弄得他连头桌酒席都坐不上,可以想见他的心头是如何的不平,这是任何浮言虚辞都无法慰藉的。很多老将心中也都有类似的感觉。但是打硬仗靠的却是他们。在财政上,李密长久以来都没能化解物资匮乏的状况,大魏简直就不叫正规的政权,虽然三大粮仓里的粟米吃不完,但府库里却很少金银绸缎。将士们立下的战功长期得不到奖赏,家属生活依旧是那么贫寒,却要去面对一场接一场的血战,让人心里越来越厌烦。这些不满,再和翟让被冤杀搅在一块儿,像污毒一样,将人们的心田一块接一块地沤烂。于是在瓦岗军的官话之外,在瓦岗老将中间,又自发地产生出一种小圈子里的悄悄话。在那些悄悄话里,李密被描得又脏又黑。私下场合里,徐世对这些悄悄话是抵制的。但在一次酒宴上,他曾借着酒劲,把人们的一些不满公开对李密讲了,弄得李密很不舒服,当场就拉下了脸。事后,他对徐世也没见外,该重用还是重用,但徐世批评他的地方,也不见他有多少改变。徐世说了等于白说。矛盾和怨恨继续向纵深发展。李密对此却缺乏足够的敏感,他没有意识到这些离心因素可能引起的严重危害,心思仍旧沉浸在入主东都的梦幻中。前几个月,李密玩假投降玩得的确很机智,使义军和东都之间的长期对立部分得到了化解;借助自己宽厚仁慈的名望,李密成功地从东都分化出了一个亲李密的文臣群体。但他绝对料想不到的是,瓦岗军内部也同时受到了对方的分化。既然“义军”的旗号可以随便放弃,那么,归附于谁,不都一样?这就给那些怨恨李密的人们提供了更多的选择路向。现在,在东都城内亲李密的文臣已被王世充全部屠灭之后,李密深知,必须打上一仗,才能实现入主东都的梦想。但他仍凭着过去的经验,以为王世充兵微将弱,朝夕可平。对于李密来说,东都实在太重要了,他早就筹划着在东都称帝,大封功臣。东都城内丰饶的金帛,可以用来犒赏三军,使大魏真正地像个国家的样子。
李密的核心主力在童山战斗中严重受创的情况,被他的老对手王世充侦知得一清二楚。自从今年正月洛水惨败以来,这只猛兽潜伏爪牙,强行忍耐了大半年不出战,一直在训练士卒,好吃好喝给他们养膘。现在他通过政变夺取了东都的军政大权,就将重要的职位全都分配给他的亲信部下,使他们对他既感激,又佩服。东都的物力已经可供他任意调配。他于是厚赏将士,大造器械,秘密筹划着乘瓦岗军因惨胜而内部不稳之际,给李密以致命的打击。
王世充最大的弱点是缺少粮食,不过这个也不用担心,因为李密已经自动送来了。东都缺粮,但绸缎堆积如山。瓦岗军少衣,粮仓却高耸入云。在上次双方和解之后,元文都等人就请求用绸缎向李密换取粮食。当时李密还有些犹豫,但他的长史邴元真为了从中谋利,便想方设法劝李密答应,李密竟被说服了。在这以前,东都人投降李密的,每日都在一百多人以上;用绸缎换到粮食后,投降的人一日比一日少。李密这才知道后悔,便匆忙下令停止交易。但王世充已乘机囤积了足够的军粮。
在即将对瓦岗军发动攻击之前,王世充还担心自己的队伍对于战胜那个强悍的对手没有信心,毕竟多次被李密打得落花流水,将士们的心中怎会没有畏惧呢。他挖空心思,想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直接模仿《史记·田单列传》中的情节,偷偷和一名普通的左军卫士张永通谋划,让他诈称自己曾三次梦见了周公。当着很多人的面,张永通声称,周公令他转告丞相王世充,应当率军攻击瓦岗盗贼。王世充好像第一次接触到张永通,当众庄严地表示,他愿意接受周公的神意。他还恭敬地为周公修了座庙,每次军队出动,都要先到周公庙里祈祷一番。不久,周公又“托梦”给张永通,要他转告王丞相,如果赶紧征讨李密,便可以建立大功,不然,士卒都要得瘟疫死去。王世充的队伍大多都是南方人,他们对张永通的一套十分迷信,听了神的传话,都坚决请求征讨李密。王世充顺从了众人的请求,从东都的军队中挑选出精锐将士二万多人,战马二千多匹,各种军资都选取了最好的。
九月十日,王世充的军队从东都出发进讨李密,在所有的战旗上,都写着“永通”二字。这支休养了大半年的队伍精神抖擞,杀气腾腾。第二天,王世充率军抵达偃师,在通济渠南扎营,并立即在通济渠上造了三座浮桥。
李密得知敌军出动后,急忙留下王伯当率军守卫金墉,自己亲率精兵赶到偃师城北部,堵住了邙山要道,严阵以待。
“王世充倾巢出动,东都城内必然空虚。我们是不是应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当天中午,在李密召集的紧急军事会议上,他最信赖的部下、上柱国裴仁基向他这样提议。“我军可以分兵守住要道,令他无法向东推进,然后我们挑选精兵三万,沿着洛水西上,进逼东都。如果王世充回军救援,我军就按兵不动;如果王世充再次出动,我军就再次进逼。如是再三,我军便游刃有余,他反而疲于奔命,一定可以将他打败。”
“你的建议非常好。”李密当即表示赞成。“现在东都兵有三不可当:兵仗精锐,是其一;下定决心,深入我腹地,想与我决斗,是其二;粮食要吃完,绝境求生,凶猛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