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沈一石浑若未闻,捞出了一条红鲤,两袖已然濡湿,蹲到船边,双手尽量伸向水面,将那条鱼放了。
日照江面,波光粼粼。那鱼在水里一个打挺,跃出水面,又落入水里,这才得水游去。
沈一石蹲在船边看着,脸上露出了怔怔的笑容。
随着那条鱼消失在深水中,沈一石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慢慢站了起来,不再看几只水桶中仍在挤跳着的那些锦鲤,而是又望向了上游远方的群山。
那管事在他身后怯怯地问道:“老爷,这些鱼还放不放生?”
沈一石仍望着远方的群山:“叫那几个婊子出来,让她们放。”
“明白了。”那管事走到船舱门边向里面叫道,“姑娘们,老爷叫你们出来放生。”
艳红翠绿,四个粉的是胭脂,青的是眉黛,浓妆艳抹的艺妓一窝蜂提着裙裾飘出了船舱,尽管知道沈老爷冷落她们,但笑是她们的行规,一阵咯咯声,四人都碎步拥到了船板的水桶边。
“大官人!”
“沈老爷!”
“阿拉放生了,侬过来看哉!”
“放你们的吧。”沈一石衣袂飘飘依然伫立船头,“多做些功德,下辈子托生做个良人。”
四个艺妓对望了一眼。
为首的那个艺妓还想讨好:“这是大官人的功德,阿拉姐妹跟着大官人比做良人还好。”
“贱!”沈一石嘴里迸出来一个字,“抬起桶立刻给我放了!”
四个艺妓不敢再接言,各自撇了下嘴,两人一桶,费了好大的劲将水桶抬到船舷边,已是娇喘吁吁,已无力将水桶提到船舷上,一个个只好又把桶放下了,望向站在一旁的管事。
为首的那个艺妓向管事求援了:“管事老哥,帮阿拉姐妹个忙吧。”
“不许帮。”沈一石的背影,“不想做良人,就叫她们四个跳到水里去。钱塘院我拿钱去赔。”
四个艺妓脸都吓白了,全愣在那里。
那管事:“还不快倒!”
“倒!阿拉倒!”
沈一石一句话四个人都有了力气,两人一桶,立刻将盛满了水和鱼的水桶提到了船舷上沿。
有两个把住了劲将桶一倾,桶里的鱼和水都倒进了江中。
另两个力气小些,胆子也小些,一失手竟将桶连着鱼和水都掉进了江中。
扑通一声,江面被砸下的桶溅起好大一片浪花。
四个艺妓都吓了好一跳,慌忙望向仍然背立在船头的沈一石。
沈一石:“叫她们都过来。”这句话是对管事说的。
“是。老爷叫你们都过去。”那管事连忙招呼四个还愣在那里的艺妓。
四个艺妓怯怯地走到沈一石身后,屏住呼吸站住了。
沈一石仍然没有回头:“我用白话念一位古人的几句诗,谁要答得出这是哪个古人的哪首诗里的句子,我就给她赎身。”
四个艺妓又是一怔,对望了一眼,眼睛都亮了一下,接着紧张起来,全望着沈一石的背影。
沈一石船头而立,音调翻作清朗,大声吟诵起来:浮过夏水之头而西行兮,
回首不见故都之门墙。
怀伊人难诉我心之哀伤兮,
路漫漫不知归于何方。
借风波送我于江水之间兮,
水茫茫天地一流殇!吟诵声很快被江风吹散,剩下的只有风声和船头底部的浪流声。
四个艺妓面面相觑,有两个满眼茫然,有两个竟真在想着。
“有知道的赶快回答老爷。”那管事急了,催道。
“我知道。这是屈原的诗!”为首的那个艺妓兴奋地叫道。
“屈原的哪首诗?”沈一石倏地转过身来,两眼闪着光望着那艺妓。
那艺妓犹豫了一下答道:“是《离骚》?”
沈一石的眼又暗了,摇了摇头:“可惜,你今生从不了良了。难为你能猜出是屈原的诗,赏她一百两银子吧。”说完又转过身去,一任衣袂飘飘,望着远方。
淳安县衙外大坪
午时三刻杀人的时辰是天定的。
接近午时,天青如洗,白日高悬。无数双等待观刑的眼这时都冒着刺眼的光仰望着慢慢移动的太阳。
行刑的人从衙门里列着队走出来了。
四个法号手,四个放碗口铳的兵分别走到监斩台前的两侧站好了。吹法号的摆好了法号,放碗口铳的点燃了火把。
由于省里定下的是火刑和囚笼绞刑,十几个穿着红衣的刽子手便都没有扛刀。两个执行火刑的刽子手举着火把提着油桶走到了柴堆前。十个执行绞刑的刽子手各自走到一只囚笼前。
囚笼的底部,人犯踮着的囚笼底板是活的,在后部还设有一个环形拉手,只要刽子手将拉手一扯,底板便被抽了出来,囚笼里的人脖颈便会卡在囚笼圆形的套里,被活活卡死。
人头攒攒的观刑百姓开始骚动起来,刑场四周的士兵更紧张了,鞭抽杆戳,不断大声呵斥,火铳手也都将铳口对准前排的百姓,弹压喧闹的人群。
徐千户这时更耐不住了,抬起头看了看太阳,又望向衙门前的监斩台。监斩台案前的椅子还空着,洞开的衙门里也静静地没有动静。海瑞从进去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都镇住了!”徐千户一边向弹压人群的兵士嚷道,“午时三刻准时行刑!”说着便向监斩台走去,跳上了木台。
徐千户:“都午时了,还不出来,怎么回事?”
蒋千户:“叫他出来。”
二人一同向衙门里走去。
淳安县衙大堂
方才还气势汹汹,可一踏进大堂徐、蒋二人便同时一怔。
海瑞已换上了官服官帽,端坐在大堂正中的案前,两眼目光内敛,一动不动,静静地却使得偌大的堂庑生出一股无形的威气。
县丞田有禄坐在他侧旁的案前,显然早已萎了,见两个千户进来,这才立刻站起。
海瑞仍然坐着,也不跟他们打招呼,两个千户便只好站在那里。
大堂上立刻又沉寂了,只有衙门外的骚乱声在一阵阵传来。
明朝取士,沿袭前朝故例,考的不只是文章,还有相貌,所谓牧民者必有官相,无官相则无官威。因此在取士时,有一个附加条件,其实也是必然条件,就是要相貌端正,六宫齐全。譬若面形,第一等的是“国”字脸、“甲”字脸,“申”字脸;次等的也要“田”字脸、“由”字脸。官帽一戴,便有官相。倘若父母不仁,生下一张“乃”字脸,文章再锦绣,必然落榜。
海瑞是举人,考过进士,因是大才,便不讲究“破题承题”那些规矩,直言国事,考官自然不喜,在墨卷上便落了榜,因此根本就没能去过那“面相”一关。有无官相,只有穿上官服才能显现出来。在杭州与了两次会,他穿的都是便服,现在到了淳安,第一次穿上了知县的帽服,眉棱高耸,挺鼻凹目,在大堂上一坐,竟凛然生威。
那三人心中忐忑,但也不能就这样站下去,两个千户同时望向了田有禄。
田有禄的眼则望向了摆在大堂正中的滴漏。滴漏壶中的时辰牌露出一大截了。田有禄走了过去,仔细看了看,有了说辞,转身向海瑞一揖:“堂尊,午时一刻了,应该去监斩台了。”
两个千户也摆出了“请”的姿态。
海瑞依然坐在那里没动,却突然开口了:“拿案卷我看。”这是海瑞进淳安后第一次开口说话,又带着重重的粤东口音。
“什么?”田有禄也许是没听清,更多是没想到,追问了一句。
海瑞:“我要看案卷。”
田有禄:“没、没有案卷……”
“没有案卷就叫我勾朱杀人!”海瑞突然加重了语气。
田有禄一怔,望向那两个千户,那两个千户也面面相觑。
蒋千户不得不说话了:“海知县,杀人是省里定下的,并没有说还要审阅案卷。”
海瑞乜向了他:“在巡抚大堂我就说过,倘若真有通倭情节我会按《大明律》处决人犯,但绝不滥杀无辜。”说到这里,他又转望向田有禄:“既然申报杀人,为什么没有案卷?”
田有禄:“回堂尊的话,人犯是昨天才抓到的,据《大明律》,凡有通倭情事,就地处决,因此来不及立案卷。”
海瑞的目光犀利起来:“问你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田有禄怔了一下:“堂尊请问。”
海瑞:“你刚才说人犯是昨天才抓到的。昨天什么时候抓到的?”
田有禄望向了徐千户。
徐千户:“昨天天亮前。怎么了?”
海瑞:“在什么地方?”
徐千户:“在淳安县城外三十里何家铺码头上。这些海知县也要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