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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927年的武汉:考验和分水岭
宋庆龄和其他先遣人员的队伍于1926年12月10日到达武汉。为了欢迎他们,举行了有15万人参加的一次游行示威、一次隆重的宴会和一次阅兵典礼。这些活动的规模都是同一个国家的首都和一次大革命的中心地相适应的,而这一点也正是这些活动所要显示的含义。
三天以后,在一次由已到武汉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和国民政府委员联合召开的紧急会议上,宋庆龄被选入由五人组成的一个委员会(“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及国民政府委员临时联席会议”)。这个委员会将在其他党政领导成员到达武汉之前,行使党政最高权力。这样做是为了确认广州来的先遣人员有权临时代表全体行事,也为了挫败蒋介石想在他所控制的南昌建都的任何行动。
宋庆龄现在第一次处于政府的最高职位。在国民党内,她几个月前刚当选为中央执行委员,现在又加入了临时的领导核心。不论是党内或政府的职位都不是她自己所谋求的——当时也好、以后也好,她从来不争名衔——而是出于加强国民党左派的意愿她才接受的。她感到在这时局发展的要紧关头,为了继承孙中山遗志、为了革命,努力加强左派是她的职责。在这个领导核心小组中,她辛勤工作,整天都在办公室里,有时开会直至深夜。小组的其他成员有陈友仁(外交部长)、蒋作宾(国民党资深军人和官员)、吴玉章(国民党和共产党的老党员)和鲍罗廷(首席顾问)。这个小组虽然没有撤换蒋介石的总司令职务,但收回了许多政治上和财政上的权力——这些权力是蒋为了准备实行全面独裁而逐步蚕食去的。
1927年元旦,国民政府正式宣布迁都武汉,民众和军队都举行了庆祝活动。几天后,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决定在武汉设立分会,分会委员13人,有宋庆龄、邓演达、董必武等。
前面已经提到,先遣人员到达武汉时曾受到一艘英国炮舰的骚扰,现在国民政府迁都武汉,帝国主义又来炫耀武力,妄图显示长江的水面和沿岸仍然是外国舰队的天下。但中国正在改变,事情的结局出乎他们的意料。
(一)中国人民第一次从帝国主义手中收回领土
1927年1月3日,一队英国水兵在汉口英租界界外用刺刀对付正在举行庆祝的中国民众(主要是工人)。这时期武汉群众的情绪本来在欢乐中已夹杂着愤怒,不只是因为他们在这个新的首都仍然看到外国兵耀武扬威,还因为不久前天津英租界当局逮捕了14个国民党员并把他们交给北京军阀政府,有的入狱、有的被杀。在武汉本地,英国人控制的海关——正如早些时候在广州发生的那样——拒不将“关余”交给革命政府而仍然交给北京反动政府。
尽管如此,聚集的中国群众并不企图冲过租界边沿堆满沙袋的工事。倒是英国水兵首先端着刺刀冲了出来,向群众施暴。消息传出,示威群众人数迅速增加,像潮水般涌入英租界。英国人眼看形势不利并且担心继续使用武力将造成难以预见的更严重后果,就将水兵撤回到军舰上。英租界处于中国群众控制之下。
现在留下的问题是,武汉政府当局将作出何种反应?仍像过去一百年中经常发生的那样,违背人民意志,不敢触动一丝一毫外国人的特权;还是像过去从未发生过的那样,同人民站在一起,废止这些外国人的特权?
武汉政府一洗过去使国家受辱的作法,支持群众的行动,勇敢地作出决定,收回汉口和九江的英租界(后者也已为当地民众所占领)。这是一项历史性的决定。自从1840—1842年鸦片战争以来,第一次由中国人民和政府收回外国根据不平等条约强占去的一片中国领土。在这一过程中,宋庆龄起了重大的作用。
据章克①回忆,宋庆龄曾同陈友仁和鲍罗廷讨论战略(章在场)。当时有三种不同的看法。
①这里的描述根据达林《中国见闻录1921—1927》(第213—274页)中他所亲身经历的纪录,以及陈思兰的回忆录《历史的注脚》(英文)。
负责外交的陈友仁考虑到在武汉聚集着约50艘外国海军舰艇而武汉政府的部队正往北开拔,所以作为革命政府所在地的武汉极易受到外国武力或蒋介石(也可能两者联合起来)的攻击。这将从后方破坏整个北伐。因此,陈友仁虽然赞成收回租界,但认为须做好谨慎的外交工作,要保证不干涉外国侨民的居留和贸易,使列强没有诉诸武力的借口。
鲍罗廷认为这个问题也许应该暂时搁置起来,等北伐军推翻北京军阀政府之后,对外国租界及其他特权问题在全国范围内一揽子解决。
宋庆龄主张采取迅速的、战术性的行动。她的论点是:革命将取得全国性的军事胜利,这一点不仅中国人民、世界各国也都已看到,因此列强将避免同中国直接冲突,这样的冲突对它们有百害而无一利。而且列强之间也有意见不一和利益矛盾的地方。虽然它们都不喜欢武汉政府,它们对武汉政府的态度、对其前途的看法以及当前各自利益受到直接威胁的程度却不相同,因而中国对它们的态度也应有所区别。在武汉,应该只收回英租界,而法租界和日租界则暂时都不去动它。我们的行动越快,英国人就越是来不及同其他国家协调政策。这样做,武汉革命基地和北伐都不会有迫在眉睫的危险。她的看法后为大家所接受并迅速付诸实现,同时由陈友仁负责进行有关的外交工作。
章克还谈到,宋庆龄曾敦促陈友仁,要把群众运动(特别是工农运动)看作他进行外交努力的可靠基础。
现在来简单地介绍一下陈友仁。
这位小个子、黑皮肤、戴眼镜、留短髭、活泼机智、曾在伦敦上学的律师,是很奇特、很复杂的人物。他是爱国的中国人、中国的外交部长,却不懂中文。他生在英属西印度群岛的特立尼达,有中国和非洲血统。他痛恨对殖民地人民的歧视和压迫。当了短时间的律师后,他成为一位战斗的新闻工作者,用十分尖刻的英文文字为中国说话。像其他许多海外华侨一样,他一直是孙中山的支持者。在北京主编英文《京报》时,他被独裁者袁世凯逮捕,几乎丧命。他写的东西说理明快、用字简洁,反映了他曾从事法律和新闻工作的经历。作为外交家,他倾向于过多地依靠个人的辩才。章克所说宋庆龄劝告陈友仁的话同她当时自己思想上的变化是一致的。
起初,她曾认为知识分子(特别是在外国受过现代化教育的人)是促使中国变化的最活跃的力量。在那个时期,她不可能重视群众运动。现在,在积累了过去几年风风雨雨的经验之后,她正在完成一次十分重大的转变,从对穷苦人的同情变为对群众的信任,并最后产生与群众完全打成一片的自我意识。
正是劳动人民,他们在国民革命军胜利的基础上收回了两处英租界,并且他们的精神和力量是如此充足,以至使英国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并在实际上向武汉政府表示一定程度的承认。
这样,双边会谈就成为可能。在2、3月间,武汉政府外交部长陈友仁与英国高级外交官欧文·圣克莱尔·奥马利交换了照会。中方承认并保持英人在前租界内居住和经商的正常权利。这丝毫无损于收回租界一举的划时代意义——中国人民的意志最终战胜了帝国主义强国的意志。为取得这一成果,宋庆龄作出了她的贡献。这使她很愉快,也一定会使孙中山愉快,如果他还健在的话。
武汉(实即国民党左派)的威望不但在国际上,在国民党内部也在上升。1月7日,宋庆龄和陈友仁、蒋作宾联名致电南昌的蒋介石,说明首都的军事、经济和外交形势正日趋改善,特别是收回英租界“内顺民心,外崇威信”,蒋介石身为国民党领导人应到武汉来共同策进。①
①章克是燕京大学毕业生,曾任陈友仁(后来又先后任邓演达和宋庆龄)的私人秘书。这一段材料来自本书作者对他的访问,他当时虽已年逾八旬,记忆力仍然很好。
由此可见,尽管蒋介石在上个月曾明目张胆地试图在南昌建立自己的党政总部,他甚至于截留第二批从广州去武汉的中央执行委员和国民政府委员,并要他们投票赞同他的主张,武汉方面还是软硬兼施地希望他以团结为重。
1月12日,迫于形势,蒋觉得还是不要像上个月所做的那样拒绝赴汉而是去一趟武汉更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