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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高祖封二兄之子刘濞为淮南王,正欲交割印符,忽然想起许负之言:“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不由心生懊悔,那印只举在半空,迟迟不予。刘濞见高祖迟疑,不知何事,遂拜伏于地上,不敢起身。群臣亦不知为何,各怀惊异之色。高祖乃长叹一声,谓刘濞道:“汝状有反相,所以朕不敢授汝为王。”刘濞顿首不已,泣道:“侄儿虽愚,尚知君恩臣节。陛下若实不欲予侄儿为王,但请收回成命,勿冤言侄儿有反心。侄儿忠诚为主,除死方休,事汉之心,苍天可鉴也!”高祖欲不予,无奈其言已出,不可收回。乃抚其背道:“吾知汉后五十年东南生乱,莫非应在汝身?然今天下同姓一家,当并力为国,慎勿谋反,切记!切记!”刘濞顿首不已道:“侄儿不敢。”高祖遂以王印授之,立刘濞为吴王,统领会稽、鄣、东阳三郡五十三城,定都吴邑。刘濞拜谢,整装而去。后三十四年,果连楚、赵、胶西、胶东、淄川、济南六国叛乱,为周勃之子周亚夫所平,史家称为“七王之乱”,此事按下不表。
高祖既定淮南,便思还兵,于是留灌婴率其十万人马留守荥阳,靳歙、薛欧为副将,陈平为参军,以防关外有变,自引大众班师。方就道,谓群臣道:“朕与项籍曾同事怀王,义结金兰,不过因天下事而争,非为私也。今鲁近,不如就此一行,往陵前拜祭,以解朕牵挂之心。”众无异意。高祖遂至鲁地,往项羽坟上,亲自披麻祭祀了一番,又以太牢之礼祠了孔子。祭毕,高祖与群臣道:“秦皇帝、楚隐王、魏安釐王、齐愍王、赵悼襄王皆绝亡后。可赐其民为其守护冢,与秦始皇帝二十家,楚隐王、魏安釐王、齐愍王各十家,赵悼襄王及魏公子无忌各五家,令看守其冢,免其役税,勿与它事。”群臣皆道:“陛下仁德,天地不忘也。”高祖遂离鲁地,往关中而来。
却说英布谋反,高祖以萧何为相国,总管关中事物,自率众将出关击之。高祖心牵朝政,又担心关中生乱,多使使者来往通信,常问相国有何为。萧何因高祖出征之故,乃拊循勉力百姓,尽悉家财以所有佐军用,行如当初高祖北击陈豨之初。有客说萧何道:“君候离灭族不远矣。”萧何惊问:“何出此言?”客道:“君候位为汉朝相国,功劳首居,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可复加官爵哉?然君候自初入关中,甚得百姓之心已十余年矣,民心无不皆附君候。君候仍复孳孳而劳,更益民和,不知危已近身也。皇上所为数问君候所为,不过畏君候德高望重,倾动关中故,故古人云:‘位极则危’。若不欲使己功威慑皇帝,唯有自贱声威,勿为其疑也。君候何不多买田地,贱赊贵收以污己名,方可使皇上安心。”
萧何闻之有理,乃从其计。至高祖征英布归来,离长安数百里,尚未见百官来接,先见百姓阻道遮行,纷扰不堪。高祖使夏候婴向前询问何事,百姓皆言有书上告,夏候婴取书交予高祖,高祖阅之,乃言相国萧何贱价强买民之田地、房宅,价值数千万黄金之事。高祖大怒:“竖子安敢以公济私!”遂令人使百姓先回,待见着萧何,再作定论。百姓各自散去。高祖复令前行,遇百官来接,入宫议事,问众臣道:“朕自出关以来,都中事物如何?”萧何出班道:“赖陛下洪福,关中风调雨顺,百业俱兴,并无不安之事。”高祖笑曰:“朕何有洪福,相国才是利民之人。”言毕,将百姓之书掷于萧何身前道:“请君自去与万民谢罪!”萧何见之,半晌不语,复奏道:“长安土地狭窄,上林苑中空地甚多,废弃荒芜,愿皇上令民得而入田,以收五谷。如不为耕种,则为禽兽就食之地。”高祖闻言大怒道:“相国受贾人几多财物,敢为请吾之苑林!”乃令将萧何下狱至廷尉处审问。武士得令,持械系之,押出大殿。可怜堂堂三公之臣,一语不合,即为阶下之囚也。
百官见皇帝盛怒,皆不敢言。高祖复问道:“众卿还有何事欲奏?”时周勃定陈豨已回,乃出班奏道:“臣有事禀告。”高祖问道:“何事?”周勃道:“臣击陈豨,得其裨将数名,所言之事,臣不敢独断,请陛下自问之。”高祖乃散朝,令周勃将裨将押至私室,高祖亲问之。其裨将道:“陈豨所以敢发兵攻汉,因其与燕王卢绾有盟也。”高祖叱道:“休要胡言,燕王乃朕之亲信,怎会谋反?”裨将道:“陛下不知,陈豨初举兵时,燕王便有反汉之心,曾遣张胜使匈奴,范齐通陈豨,共定盟约,平分中国之地。”高祖心惊,复问道:“汝言是实乎?”裨将皆道:“若敢言虚,臣等皆万刃分身而死。”高祖甚疑,令周勃引裨将先回,自唤众谋臣商议此事。御使大夫赵尧闻之,乃进道:“韩、彭之死,天下悸动,燕王欲反,亦在常理。然燕王与陛下非泛泛之交,不免有人嫉妒,从中生事,故言燕王不反,亦在理中。孰是孰非,唯使人招卢绾来问之便知。”高祖然之,乃派使着往蓟邑招卢绾。
使者去后,高祖居数日,人报卫尉王公宫外求见。高祖至会客厅招之,王公入,参拜已毕,问高祖道:“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酷如此也?”高祖道:“朕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上,有恶自当之。今相国多受贾竖之金而伪为民众请吾苑,此自媚于民也,故系而治之罪。”王公道:“相国职责在身,有便即为民众而请愿,此行宰相之事也,陛下柰何因之疑相国受贾人钱乎?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于关外,陛下自引军而往击。当是之时,相国守关中,摇足之间,则关之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国既不以此时为利,何今受利贾人之金乎?且秦皇因不闻其过而亡失天下,乃为李斯归恶而自予所至,其过甚矣,又何足仿哉。陛下何疑宰相如此浅薄也。”高祖无言以对。王公拜道:“请陛下即释萧相,不然,朝中之臣人人自危,无敢以真言予陛下!”高祖从之,是日便使使持节赦出萧何。萧何年老,平素恭谨,乃徒跣入宫谢恩。高祖道:“相国不必多礼!相国为民请苑,朕不许,朕不过为桀、纣之主也,而相国因而为贤相也。吾所以系相国数日,欲令百姓闻吾过失也。”萧何称谢而退,自此谨言慎语,随入俗世洪流。
高祖理完此时,专心望北,等候使燕之臣回信。却说燕地处中国边境,陈豨初反时,燕王卢绾因国小力微,左右为难,既怕匈奴与陈豨连合犯燕,欲与之盟;又怕汉帝责罪,兴兵来攻。只得明为汉朝诸候,暗中遣张胜往北与匈奴连和,范齐往西与陈豨结藩。及闻得陈豨败死当城,卢绾且喜且忧。喜的是陈豨已死,少一强邻危边;忧的是自己曾与陈豨结盟,恐汉帝知情后责怪降罪,自此朝不能安食,暮不能安枕。终于一日,汉使赍书而来,宣召其入朝面君。卢绾心中有事,怎敢遽赴?只好与使者说有病在身,不能即去,请代为宽言。汉使返报,高祖复招群臣道:“卢绾与朕幼时相交,相为莫逆。自随朕起于沛中,常从朕左右,并无过错,故朕深信之,使为燕国之王。今闻其有反心,又称病不来,朕不实真假,如何处置?”赵尧道:“臣愿亲往召之,若其惧罪不来,臣验问其左右,便知实情。”高祖道:“公有此言,自能当之。”方欲遣行,又一人出道:“臣与燕王有旧交,愿与赵公同往。若其心怀疑虑,臣自说之。”高祖视之,乃辟阳候审食其也。高祖大喜道:“如此甚好,燕地偏远,汝二人一路结伴,却也少些聊籁。”便令二人相偕入燕,察视卢绾病情虚实,复促入朝训话。于是赵尧、审食其收拾随从,同往燕国而去。
两人驰入燕都求见卢绾,卢绾闻之,越加惊慌,仍诈称病卧床中,不能出见,但留二人于客馆居住。两人住了数日,见不是头,皆往宫外,寻门卫通容,要入内室问病。门卫依言报于卢绾,卢绾与其幸臣道:“从前异姓分封,共有七国。而今非刘氏而王者,独我与长沙王耳,余皆灭亡。汉往年族杀韩信,醢诛彭越,均吕后之计也。现皇上抱病不起,政权均属诸吕后。吕后妇人,阴险好杀,专欲谋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我若入都,乃自仿彭越也。且待皇上病愈,我再自去谢罪,或许尚能保全性命也!”遂仍告有病,不见二人。二人无奈,只得悻悻返回客馆。
不料左右闻卢绾之言,知其及祸,不可久依,尽皆背之逃走,各寻生路去了。于是一时间惊扰纷纷,满城皆知卢绾所说之话。审食其素为吕后宠爱,闻其言似有不满吕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