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自从“弥光”到她手上,顾四几乎是片刻都不愿让它离身,甚至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冷冰冰的尺八。
看得出她非常喜欢。
不是之前读佛经那样带着一定要完成任务似的倔强。
而是发自内心的放不下这东西,连擦拭尺八的动作都有着难以名状的温柔。
顾及婉拒道:“师父要来了。”
握着“弥光”的手不自觉用上力,虽说日日练习,但真要为谁吹奏一曲,还是缺少自信。尤其是在乐乔面前。
会被取笑的。
总是挂着轻淡的微笑,却根本看不出那些笑容的涵义。
是赞扬,是开心,亦或是别的什么……
笑容仿佛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
换种说法,其实是伪装吧。
在自己到来之前,这人一直都是独自面对着形形□的妖物,像天雄那种被魇之后变得凶恶的异类一定不在少数。
院子里到处充斥着自己还未曾见识过真面目的妖物。要知道那次花连的事情解决后,因为余悸三天不敢踏出房门。
整天念诵经咒也是因为听说过佛谒有降妖伏魔的作用。
而这人,从来都没怕过么?
思绪不禁飘远,顾及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从未远离过郎中的身影。
“来了。”
唤醒顾及的是随着打更梆子声一同响起的尺八之音。
八翁手里持着的尺八与顾及手中这支一模一样,都是“弥光”。
不同的是,一支是生者的“弥光”,一支是亡者的“弥光”。
月色正明朗。
八翁的第一支曲子照例是绝响。为夜晚拉开序幕的绝响。
盘腿坐在地板上的老者忘了从哪天开始换成了站姿。
虽说因腰背伛偻和顾及差不多高,但八翁脸上的表情却从刻板呆滞变得生动起来。仿佛之前只是羁留人间的亡魂,而现在则是借宿于此的旅人。
和第一次听相比,悲愤和不甘的情绪弱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欣喜。
虽未曾吐露过言语,但顾及从八翁的笛声中听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只为懂乐的人吹响这曲子。”
绝响之后又一曲的前奏表达了这样的意思。
顾及将尺八横放在腿上,端正了姿势。
“月下寻花春迟暮。”
“往生残念,奈何与花落。”
“难忆旧时荣华期。”
“良宵虚度悔方迟。”
刚开始的商调里隐隐包含着幽怨的词句。
顾及认真听着,不由地被曲子里的怨恼所感染,眼中忽然湿润起来。八翁吹完这一段停顿了一下,再次吹响尺八时,曲子换上了轻盈流畅的角调。
“春暮才得芙蕖开。”
“弥光绝响,幸得一人听。”
“何愁黄泉无知己。”
“踏上九霄月光明。”
这之后是久久的停歇。
在等待八翁再次吹奏的时候,顾及从袖里掏出一片方巾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弥光”。眼帘半垂,似是沉思着什么。
月下的庭芜外廊,郎中和乐师一同沉默着。八翁没有再拿起“弥光”的意思。乐乔也在一旁静静地等待。
边等待,边回想这些时日的点点滴滴。
少言寡语的顾家四小姐,看起来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流经内心的鲜血比谁都炽热。善良、直率——并不足以形容这个奇特的人。能与妖笼里诸多妖物和谐共处,是一开始没有料想到的。
以为时间久了,她会提起归家之事。
但那人只会顺从地做着吩咐给她的事。
按顾云的描述本应是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事实上,却从不懂拒绝为何物。甚至还会体贴地为他人着想。并不是刻意要为他人做什么,觉得该做便做了。
想到最初与顾四的交流。
硬挺着陪同父亲祭祖,明明自己都快病入膏肓还要让郎中先照顾好中伤她的嫂子。
嗬。
顾四啊顾四。
“劝君撒却旧日悲。”
“不见春去,哪识春归处。”
“年年岁岁今朝更。”
“缘何偏伤迟暮春。”
顾及吹奏的曲子不算十分流畅,但情真意切。月华透过八翁迎面倾泻于顾及身上,白皙修长的手指带着生疏在四孔上来回交替。
“九霄云上月光明。”
“月下拾花,落英枝犹在。”
“织里桥畔君一曲。”
“春了花谢不足惜。”
听得出顾及为这一曲费了很大心思,虽然中间磕磕绊绊,但总体来说,比预想的要好得太多。八翁的目光中饱含赞扬。
“了不起啊,顾四。”乐乔鼓起掌来。
清脆的掌声却让顾及面色绯红地低下头来:“情之所至,不要取笑我。”
“哪有取笑你。”
顾四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乐乔半晌:“真的没有?”
“没有。”
那人的唇角清清楚楚印着笑意。
顾及索性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这时门扉忽然被人叩响了。
“听到那曲子了!”操着一口古怪官话的男子在门外喊道,“八翁大师,求求你让我见一面吧!”
有外人干扰,顾及立即忘了赌气这回事,“是那个宽居正麻吕?”
“嗯。”乐乔颔首,“好像是先前听过八翁的曲子,一直念念不忘,在汴京时就穷追不舍。今年还以为能甩掉他,倒不知这厮从哪里得到消息竟然追到这儿来了。”
“难道他不知道师父已经过世了?”
“执念啊。”
乐乔感叹着,向院门的方向招了招手。
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立夏·尺八绝响(其三)
名为宽居正麻吕的倭国使者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
披着宽大的僧袍看起来仿佛是没长大的孩子,然而月光照到他脸上就不会让人产生错觉了。
宽居正的脸布满沧桑和疲惫,久未梳理过的头发像一堆杂草似的蓬松在头上。
“八翁大师。”倭国人匍匐在地上,瑟缩地抬起头唤了一声。
八翁平静地望着他,既不答话也不做任何代表回应的举动。
乐乔和顾及也不说话。
院子里静默了。
大概在月上中天的时候乐乔忽然开口了:“顾四,厨房里有茶点,拿出来一些吧。”
“嗯。”
等顾及端着茶点回到廊庑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可院里的气氛完全改变了。
“第一次听到八翁的曲子是陪同天皇去斑鸠寺听禅的时候。”宽呈正麻吕梗着脖子强行抑制着泪水,“内室里高僧正在讲禅,可我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外边响起的乐声中。一种类似笛子又不太像笛子的管竹乐声。”
时隔多年,宽呈正仍然觉得那是不应在世间出现的天籁之音啊。
宽呈正在内室中听的如痴如醉,高僧讲了什么他根本不记得。曲子悠扬地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直到另一名陪同天皇的同僚小心推了推他,宽居正才惊觉自己涕泗滂沱。
“被大师的禅理感动了么?”还记得年轻的堀河天皇这样笑他。
宽呈正抹了一把眼泪,老实地回答:“说来惭愧,其实是被外边传来的乐声感动了。”
“多么好的曲子啊,多么动听的笛声啊。”宽呈正赞叹道。
后来宽呈正壮着胆子向高僧打听,才知道原来类似笛子的管竹乐器是尺八。是遣宋僧从大洋彼岸的国度带回来的。而那曲子,是由大宋宫廷一位叫八翁的乐师谱写。
只是旁人传奏就有如此韵味,如果八翁亲自吹奏的话,必定更加惊人。
僧人们只带回一首曲子。
宽呈正为了这首曲子一连三年都呆在斑鸠寺里。
后来渐渐萌发出去往大洋彼岸面见八翁真人的想法。
最好可以再带回更多的曲目。
去往彼国求艺的想法冲击着宽呈正麻吕。
终于,他向堀河天皇递上了请求成为遣宋使去往宋国的奏疏,但当时实际把持着朝政的白河上皇几度驳回了奏疏。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眼看时光飞去,宽呈正终于等不及了。
变卖了所有家产自行购买船只,雇佣船员,宽呈正以决绝姿态向堀河天皇递上最后一次奏疏。
被朝臣的诚意打动,堀河天皇终于说服父亲白河上皇同意了此次遣宋之举。
多么遥远无望的一条路。
宽呈正每天在船上练习着八翁的曲目。
听回来的僧人描述,八翁是个正值壮年的汉子,面容俊逸,姿态潇洒。不过掐指一算,那毕竟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希望八翁仍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能吹奏出那么好听的曲子的乐师,如果早早去了,岂不是这世间的一大损失?倭国人憨直地想。
在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