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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国清道:“将来有事,我们能置身事外吗?”
摇了摇头,孙传庭道:“不能。”
盯着儿子,孙国清正色道:“既然不能,那还犹豫什么?”
孙传庭知道,对国家这几十年的变化,不要说他失望,老头子比他更失望,辞官回家,把京城的事他只说了十之一二,老头子就气的晚饭都没吃。
孙传庭心底叹息不已,这是何等的事,这个妹夫却能令老父如此轻易就作出决断。默然片刻,他道:“爹,妹夫非常了不起,儿子望尘莫及,而且妹夫为人也极好,挑不出一点毛病,但有一点我非常不安。”
孙国清道:“伯雅,是什么让你不安?”
孙传庭道:“妹夫训练了那么多女子,以及刚刚对娇儿说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孙国清道:“海平这个人做事每每出人意表,他想让些女孩子做点事也没什么奇怪的。”
摇了摇头,孙传庭道:“爹,没这么简单,我感到妹夫是认真的。”
“什么?”孙国清的嘴巴张了张,道:“你是说海平真要女子当官?”
“怕是真的。”
愣了片刻,孙国清哈哈大笑,然后大声赞道:“好,不愧是我的女婿!我不让女儿缠足就不知受了多少嘲讽,这下看看将来这些混蛋怎么说?”
孙传庭苦笑,他道:“爹,如果海平一意孤行,仅仅因为这个,您老人家知道得有多少读书人人头落地?”
一百零二章 高歌
如果女婿让女人做官,那就会平生波折,会使许多原本可以投效的人因而拼死反对。这不仅仅是多少人人头落地的事儿,更是关乎大事成败,关乎陈家和孙家是否家破人亡的大事。
孙国清急道:“伯雅,你不要犹豫了,你只有参加进去才可以劝阻海平。”
又摇了摇头,孙传庭道:“爹,您还没有发现么,这种事海平是不会听劝的。”
孙国清更急,道:“既然不听劝,那就帮他,我们还有别的路吗?”
孙传庭长叹了一口气。
孙国清冷静下来,他道:“大唐之后,看到那些史书爹就愤懑不已,重现汉唐之盛是最重要的,只要海平有希望做到这一点,我们就要义无反顾地帮他。”
孙传庭道:“爹,再等等,等我想通了再说。”
第二天,吃过早饭,巳时刚过,孙家一家人都去城外送行。
商队已经整装待发。
如同出关时一样,商队入关后又已化整为零,分批回家。这一支人算多的,有四百多人,骆驼三百峰。
到了近处,孙传庭惊讶地发现,商队里还有数十个蒙古姑娘。
除了蒙古姑娘,还有蒙古小伙子,不论男女,他们都是汉人的打扮。
尽管是汉人打扮,但她们的气质还是很有些不同的,一般人不注意可能忽略过去,但以孙传庭的眼力,自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如果不是知道底细,旁人一定以为这个妹夫不定怎么荒淫呢。
见孙传庭的目光看向那些蒙古姑娘,陈海平笑道:“大哥,千万别小看这些蒙古姑娘,有她们在,小伙子们三天就能学会蒙语。”
孙传庭悚然动容,他这既是为陈海平经略蒙古的深远用心而动容,更是因为他意识到了陈海平是怎样练兵的。
众人依依惜别,孙娇和母亲哭成了泪人。
商队渐渐远去,陈海平邀请道:“大哥,再送小弟一程如何?”
两人骑在马上,缓缓前行,陈海平抬起左手,用马鞭指着远方的青山,慨然叹道:“如此江山,幅员万里,无物不产,百姓吃苦耐劳,仅求一日三餐果腹而已,却每每哀鸿四海,饿殍遍野。大哥,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最后一问有难言的激愤之意,孙传庭心头一惊,道:“为什么?”
轻蔑地一笑,陈海平道:“大哥,人言朝廷之害,必言阉党,但以小弟观之,阉党之害不过癣疥之疾。”
“阉党是癣疥之疾?”孙传庭惊讶地问道:“海平,如果阉党是癣疥之疾,那谁才是心腹大害?”
“东林之徒才是天下之大害,不除之,天下无宁日。”
陈海平的语气平淡,却寒意森森,孙传庭听得心惊肉跳。虽然他也不满东林党徒的作为,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们视为比阉党还严重的天下大害。
“为什么?”孙传庭沉声问道。
淡淡一笑,陈海平道:“大哥,魏忠贤权倾天下,势焰熏天,捕杀东林之徒无所不用其极,但他敢加商税吗?敢加那些豪绅勋臣的地税吗?”
孙传庭对这方面不是很懂,他听的是一头雾水。
陈海平接着道:“大哥,神宗皇帝为什么要派矿监税使?实际上,派矿监税使不过是变相的加商税。那神宗皇帝为什么不直接加商税,反而派矿监税使弄得天怒人怨呢?无他,神宗皇帝加不了,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大哥,大明王朝表面上是皇帝大权在握,想杀谁就杀谁,像贬谁就贬谁,但实际上,除了开国之初的几位皇帝,大明朝真正当家作主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皇帝,而是官,现在是官天下。”
孙传庭的脑袋嗡嗡地,他隐隐知道陈海平说的有道理,但一时又消化不了,也接受不了。
陈海平又道:“大哥应该不会忘记,矿监税使虽然肆虐天下,但也往往如过街老鼠。谁能想到,堂堂皇帝的钦差被人打死了,却能不了了之。又如那个名臣李三才,竟敢诬陷皇帝钦差,将其下狱,最后非但无事,反而成为一代名臣。”
孙传庭问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陈海平道:“这没什么不对,而是这种现象说明了一个问题,它说明了皇帝怎么做都行,但就是不能损害‘官’的整体利益。”
“大哥,堂堂华夏,亿万子民,一年税入竟然不过四百万两,而小弟这一趟蒙古之行,少说也能挣一百万两银子。大哥,这不可笑,不荒唐吗?再以小弟为例,推而广之,大哥自然不难想象天下的商业贸易规模是如何庞大,如果稍微加一些商税,又何止这区区四百万两银子。”
嗡嗡之后,孙传庭的脑袋又开始发晕。
陈海平道:“大哥,如果仅此而已,‘官’之害尚不足以害天下,但贪婪之性又如何会止于此?他们几乎都坐拥良田,却不仅不上缴赋税,而且肆意欺榨百姓,地租少者五六成,多者七八成。他们哪一点的光鲜,不是百姓的血汗所聚!”
“大哥,天地要变了,近几十年天候反常,灾变不断,如果灾害有几年连续出现,那必然是遍地烽火,到时必将是内忧外患之局,如果我们不早作打算,万里神州必然将有一场空前浩劫。”
孙传庭脸色数变。
“我知大哥一时还难以转圜,但希望大哥能早作决断,如果大哥做了决断,那蒙古之事就要全仰仗大哥了。”
长长吁了一口气,孙传庭道:“海平,我会好好考虑的。”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吹;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忽然,如刀剑铿锵,陈海平拍马而出,放声高歌。
而后,又猛地一勒马头,转头对孙传庭道:“大哥,汉家儿郎失去这等豪迈之情已经多久了?”然后,不等孙传庭回答,便又纵马而去。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吹;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大地之上,高歌再起,紧接着,衔着陈海平苍凉豪迈的尾音,数百人突然同声高歌唱和。
大地无风,却似有风雷滚滚。
远处,送行的人都惊异地转头望过来,而孙国清,老眼中闪动着隐隐的泪光。
一百零三章 典史
通州西门里有个碎石头街,靠西头有十几棵老槐树,树下有五六户人家。
靠右边第三家姓阎,阎家刚刚有人过世不久,门上还挂着白色的丧幔,透着家人的哀戚和悲凉。
刚刚故去的人叫阎子丰,早年做过锦衣卫,但混得不好,退役后在大运南仓谋了个差事,一直到月前突然得病故去。
阎子丰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阎应元,今天十九岁,女儿阎丽珠,今年十三岁。
阎应元痴迷练武,因为练武,连婚事都耽误了。以前,家里的生计都由阎子丰支撑,倒也衣食不愁,阎应元可以一心习武,不管家里的事,但父亲病故之后,他就得顶门立户了。
顶门立户并不是个容易的事儿,忙过父亲的丧事,阎应元就傻眼了。怎么挣钱奉养母亲,照顾幼妹?以前根本不理会这些事,那现在就是两眼一麻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做买卖不会,下苦力挣钱似乎还不到那个份上,最后阎母拜托丈夫的同事老张,看能不能也在官仓给儿子某个事。
官府里不可能都是官儿,做各种杂事的人更多,这些人高级一些的叫吏,低一等的叫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