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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一轮冷月挂在中天,映照着缓缓北流的湘江水,泛出一片鳞光。遥看江中的桔子洲,散落着点点昏黄的油灯光,映照过来别有一番凄迷景致。湘江的夜景本来非常幽寂,但现在小孩子的哭叫声、灾民的抽泣声、抱怨声、诅咒声在在撕裂了大地的宁静,令人听了只觉得揪心的痛。这在湘江岸边的最后一夜,令金城久久难忘。
第二天的黎明,金家人便跟随马洪章向西进发,中午时分来到宁乡县城,用过午饭,再向西南走一百二十华里,于黄昏时来到黄材镇。
黄材镇位于山区之中,南面是湘江的支流伪江。山区的夜晚十分宁静,也比较寒冷,金家人就住在马洪章的杂货铺里。
以后的日子,金家全家人成了章记杂货铺的伙计。马洪章新近讨的老婆叫董桂香,是湘乡人,才刚刚二十岁。她是店里的老板娘,马笑梅是店里的大伙计,金兰姐弟是小帮工,金英耀则不时跟随马洪章去办货。马洪章就让金家住在店里,另外每月给三两银子的工钱。
从外表看,山区民风淳朴,水秀山青,虽届金秋,到处仍是一片翠绿,清茶淡饭的日子过得颇宁静,但实际上,这里潜伏着可怕的危机——匪患。
湘西群山连绵,匪患由来已久。有些地方,竟致村民白天是农夫,夜里是土匪。官兵抚不胜抚,剿不胜剿,更有些是兵匪一家,这匪患就更是延绵不绝了。黄材这地方虽不属湘西,但连绵不断的群山使它与湘西相连。半年前,这里曾受过土匪的滋扰,镇长黄木亲率自发组织起来的村民把这小股土匪打走,其中两个土匪被打死。这就给这可爱的山村小镇留下了祸根。这一点金、马两家人没有注意到;事情过去半年了,镇中的村民本地人也渐渐把这件事忘了,曾一度加派巡逻的岗哨也撤了。谁也没有料到,灾祸会突然在半夜降临。
这是金家来到黄材镇约一个半月后的某个夜里,星月无光,夜色非常浓重。山区的气温已经相当冷了,全家人卷缩在杂货店的阁楼上,睡得正沉,金城突然被外面急骤的脚步声和噪杂声惊醒,同时听到有人惊恐地大叫:“土匪来了!
赶快跑呀!“”土匪来洗劫村镇啦!快走呀!“金城整个人跳起,大叫一声:”爹娘!快起来!土匪来了!快上后山躲起来!“就在这时候,传来了枪声。
全家人立即惊醒。匆忙收拾了一下细软,金英耀背起欣欣,马笑梅拖着金兰和金城便冲出杂货铺。杂货铺正位于通往后山的主道旁,当时路上正有大群村民惊叫着拥过,镇边传来越加密集的枪声。金家人冲进人群中才走了没有几步,金英耀与马笑梅就被冲开了,两人互相大叫着,但没有用,人潮继续向前拥,夜色甚黑,一眨眼功夫,他们就再没有能够看到对方。
金城是在就要上山前的一刻跟母亲与姐姐走散的。母亲肩上的包袱丢了——那里放着全家仅有的三个银元和最值钱的衣物,金城挣脱了母亲拖着自己的手,跑回头去捡,结果,人潮立即把他与母亲冲开,他自己也几乎被人潮冲倒。
他一抄起包袱就往回追,但终是迟了,已找不到母亲与姐姐的踪影。看看四周夜色沉沉,树影人影一片,惊恐的呼叫声与吓人的枪声混在一起。在这种恐怖的环境中,一个十四岁的小孩毕竟是有点慌了。他大叫了几声“娘!姐!”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一个男人惨叫一声,中弹倒地,不觉吓得一下呆住,幸好他随即急中生智,一转身蹿上了旁边的一棵大树,把身体隐藏在浓密的树叶中。
这时,能逃的村民已经逃了,能躲的也已躲起来。从镇头那边冲过来的已不是镇中的居民或村民,而是一个高举手枪的土匪首领和几十名手持长枪的土匪。只听土匪头在大叫:“冲上山去搜!见男人全部打死!谁抢到东西属谁!年青的女人统统带走!捉到一个赏十个大洋!”几十个土匪齐声应和:“冲呀!发财啦!”
枪声混和着惨叫声、呼叫声在镇中和山上回响,直响到将近黎明,群山才逐渐回复死寂,镇子中则传来了女人的哀号声和男人的吆喝声,噪吵了一会,这些人声渐远,镇公所所在的地方随后冒出了浓烟,接着出现了冲天大火。
很明显,土匪已押着那些被抓到的女人趁天亮前走了。
那些没被打死也没有受什么伤的村民从各自躲藏的地方走出来或从山上走下来,一同冲进镇中救火。
起火的是两处地方,一是镇公所,一是镇长的家。镇长全家人已被乱刀砍死,其大女儿赤身裸体,显然是被先奸后杀。墙上有八个血字——显然是醺死者的血写上去的:“杀我胞弟现报此仇”。
镇中几乎没有哪家不遭到洗劫,土匪没把整个墟镇烧掉,看来已是很有良心了。章记杂货店被抢掠了大部分的布匹,而且被打砸得一塌糊涂,不过,马洪章已看不到了,他和金英耀一样,被土匪打死在山上。
镇中幸免于难的村民埋葬了死难者,一部分人随后向东逃亡。金城四处向人打听母亲、姐姐与欣欣的下落,村民们大都认为,既然死难者中没有她们,那就很可能是被土匪捉去了,要不,便是掉到了山崖下,而那个地方是没法下去找的。
金城抱着那个包袱——为了捡回它而失去了亲人——嚎陶大哭,董桂香抚摸着他的头发,道:“金城弟弟,章记杂货铺我打算把它顶出去了,你既然已经没有亲人,就跟我回湘乡吧。”
金城抹了眼泪,道:“多谢你,桂香姐。不过我要去找我妈妈、我姐姐和小欣欣。”
董桂香和众村民都劝金城:“小鬼,崇山峻岭,连绵几千里,你找不到的;就算找到了,你也救不了她们回来。土匪一枪就把你崩了!”
金城不听。第二天黎明时他悄悄爬起床,也没向董桂香告别——他怕她拦阻,便背起被席,挽着个小包袱,离开了章记杂货铺,走出黄材镇,沿沩江逆流向西走去。他听一些村民说,一百多名土匪便是分乘多只竹筏沿沩江顺流而下,偷袭黄材镇的。
一个十四岁的小孩,便这样开始了独自沿途行乞、寻找亲人的流浪生活。他走过了清塘铺、梅城镇、冷水江等地,真正地进入了湘西,进入了雪峰山——我国地势第二级阶梯的东缘。他每到一处都向人打听:“有没有听过到有土匪从外面捉了些女人回来?”或者:“我的妈妈、姐姐和妹妹被土匪捉走了,请问大叔、大娘有没有见过被人捉回来的女人?”
路上不少人可怜他,给他饭吃,有的还让他住上一宿。但大多数人都劝他不要再找了:“孩子,回去吧。荒山连绵,土匪四处乱蹿,是找不到的。就算被你碰上了,人家知道的也不会告诉你,第一不想土匪来报复,第二不想你白白去送死。”
但金城仍然继续找下去。他不知道该往哪儿找,他听人说,土匪出没在丛山之中,于是,他就在山中找。很快,严冬降临,湘西山中大雪纷飞,天地间混合成灰蒙一体。在当年这莽莽林海中,荒山野岭里,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有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背着他的被子、挽着他的包袱,在蹀躞而行——他似乎成了当时当地的唯一生命。
在丛山中渡过了漫长的冬季。金城的幸运与不幸是连在一起的:他幸运,因为他竟没有碰上土匪,也没有因饥寒而死;他不幸,也是由于他没有碰上土匪,因此也就找不到他的亲人。不过,这次孤独的流浪培养了他坚强的意志、刻苦耐劳的精神,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笔很大的“财富”。
到第二年的开春,金城终于失望了。他明白,继续这样找下去只是徒然。他离开了山区,向东走;但他没有向人打听去黄材镇的路,而是走过了桃林、湘乡、湘潭,去了位于长沙以南一百多里的株州。
从离开家乡时的两家人到现在只剩下孤独的自己,这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极为沉重的打击,何况对于一个为找亲人而在丛山中度过了严寒冬季,虚龄又只有十六岁的孩子!
金城哭了。
他已是脸黄肌瘦,严重营养不良,个头又不高,加上株州是一个比长沙更小的城镇,城中却同样是随处可见逃荒来的人,这更使他没法找到工做。为了生存,他开始偷窃——不偷穷人的,偷商店和有钱人家。
他一连几次得手,偷技也越来越高。但上得山多终遇虎,有一次他在一间饼家偷面包,就在离开门口时被发现了,几个店员揪住他,痛打了一顿——他已饿到手脚发软,又是以一对三,形意拳学得再好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