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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蝶儿点点头,刚刚躺下,突然抬起头:“杨大哥,一定要细细打扫战场,也许,还有女兵活着……”
杨折冲用力点头,但当他一踏上山顶时,触目所见眼前那惊心动魄的战场,他就知道,这种可能性,当真是微乎其微。
这是怎样一番惨烈的场面:横七竖八的尸体交颈叠股,每一个人,都是以极其激烈的方式,近距离互相劈砍、刺砸、扭打、嘶咬而死。许多尸体还保持着临死那一刻的姿势,几乎所有人,无论敌我,都是瞪眼而死。
如果说,车墙后的第一道防线,浮山旅战士,以无比壮烈的姿态,凝成一具具雕像,那么,土垒墙之后的第二道防线——女兵防线,所能看到的,只有无数的残肢碎肉,流注成坑的血洼,想找几个囫囵的人都难。
当金兵逼近时,女兵唯一的进攻武器,就是炸药包。也就是说,第二道防线,就是一个被炸药反复蹂躏的战场。每一具尸体,都被一个接一个的炸药包过好几遍,哪里还想囫囵得了?
最后跃入杨折冲眼帘的,是城寨中心位置的一个巨大深坑,以这个深坑为中心,周围放射状躺倒了无数金兵的尸体,每一具都是残缺不齐,覆盖着厚厚一层结着干涸血块的泥土……
山顶上,寒梅旗依旧以凌霜傲雪之姿,逆风飞扬。
杨折冲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慢慢跪下,跪在几乎找不到完整尸体的女兵防线战场,双拳颤栗,泪流满面……
“挖!给俺挖!一定要把所有女兵的遗体,与这些猪狗分离开来!”
杨折冲的怒吼,在山头上空,凝成滚滚雷音,远远滚荡开去。
杨折冲的决定,非常及时,也极为明智。在驱动了近三千俘兵,清理山头时,非但清理出了许多女兵遗体,竟然还找出了好几个尚未断气的女兵,其中就包括天骄营代指挥使赵玉嫱,以及第二都副都头辛玉奴……不过二女都伤得非常重。
赵玉嫱主要是摔伤,全身多处骨折。内腑震伤也很严重;辛玉奴则是压伤与震伤,全身伤痕累累,腰椎更受重击而错位……二女基本上都是只剩一口气,能否抢救过来,尚是未和数。
杨折冲的指示是:只要有一分希望,就要尽十分努力,总之只要人没断气,就给我抢救!无论需要什么珍贵药物,都在所不惜。
二女能够生还,这是何等的奇迹。一定要把这奇迹延续下去!
……
完颜宗辅领着最后的百骑合扎亲卫队。一路向北狂奔,过定州、北平、保州、广信军,最后出长城口。在他们身后,一直有一支千骑追兵。穷追不舍。沿途所过之处。所有州县的金兵。无一敢阻拦,都是站在城头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鲜亮的红旗。滚滚铁蹄如龙卷过。
单以骑术而论,天诛骑军还真没法与女真精锐相比,加上完颜宗辅等人起步在先,领先半日行程,无论天诛千骑如何追赶,始终未能缩短这半日行程。但是奉了格杀令的天诛骑军,未完成目标,也绝不愿半途而返。
如此一逃一追,竟追杀三百里。再往前,就是长城,越过长城,就是易水!
“副元帅,前方就是易水了,过了易水,我们就安全了。”一名探道的合扎蒲辇纵骑而还,兴奋地大声叫嚷。所有的合扎卫士闻言,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甚至劫后余生之感——真是太不容易了!
合扎卫队士兵,随便一个都是身经十数战,遍体布创的悍不畏死之士,否则也没资格入选元帅合扎卫队。他们不怕与十倍之敌血战,不甘心耻辱地望风而逃,更不愿像狗一样被追撵数百里——但这一切必须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没有负累。
完颜宗辅就是合扎卫队的负累及软肋。
天诛千骑就是杀手,合扎卫队就是保镖,保护一个人永远比杀一个艰难与辛苦十倍。
无论对金国还是对东路军而言,完颜宗辅实在太重要了,以至合扎卫队根本不敢接战——倘若副元帅有什么闪失,就算卫队能以一敌十,击败对手,那也是不败而败!只有副元帅安全回国,才是真正的胜利,其余一切都要是浮云。所以,合扎卫队只能选择屈辱地逃亡。
但是,纵然付出那么大的牺牲,情况却似乎与合扎卫士们的希望相反,他们的副元帅,还是出问题了。
在逃到定州时,适逢大雨,原想躲一躲,好好休息一阵。没成想,后方哨骑来报,敌骑冒雨紧追不舍。
骤听此言,合扎卫怒不可遏,实在欺人太甚!老天都有意留情,欲放我等一条生路,天诛军这群逆天而行的混蛋!
骂归骂,恨归恨,跑还得跑。
冒雨狂奔,寒湿浸骨,好几个合扎卫引发旧疾,无力乘骑,摔下马去,其余卫士却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这其中,就有他们的副元帅,完颜宗辅。
完颜宗辅首先是心理已经垮了,然后又反过来影响身体机能。自兀术与五万精锐覆灭后,他的身心已经垮了一半,全靠一种信念与责任在支撑。把这支大金国最后的力量带回去,延续大金国的国祚,成为他最后的动力。当这支力量灰飞烟灭之日,便是他身心崩溃之时。
一个心若死灰、生机已绝的人,被夜雨冷风肆虐吹袭一整夜,用膝盖都能想像到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高热不退,面赤如血,唇黑眼黄……完颜宗辅,垮了。
合扎卫不得不以布兜拴在两马之间,让完颜宗辅横卧其上,继续北逃。
在经过保州的时候,合扎卫们请城内郎中看了,辨证为肝胆急症,甚为凶险,绝不能继续赶路,宜需静养,否则性命堪忧。
不跑?那不是死得更快!
“继续上路!”从昏迷中苏醒的完颜宗辅,语气非常坚决,不容置疑。合扎卫们含泪遵命,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完颜宗辅同样也没得选择,从大军覆灭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不能活着回到上京了——回去还有何意义?剥夺一切军政权力,带着耻辱了此残生?让完颜宗室的颜面蒙羞?让阿骨打的子孙被人嘲笑?无论那一种情况,都不是他所能接受的,那样的结果,生不如死。
完颜宗辅知道逃不过这样的结局,他的心已死。
完颜宗辅的逃亡,只是一种本能,他不能落在天诛军之手,以自己的耻辱,换来天诛军的荣耀。只要不被天诛军所杀所俘,这残败之躯,死在哪里都无所谓吧。
易水啊易水,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完颜家两兄弟都死在这里,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天意不可违啊!”临近易水,完颜宗辅的精神突然振奋不少,眼睛也有了光彩,这使得合扎卫士们心情也跟着欢畅起来。
“撒八,你过来。”完颜宗辅叫过合扎卫队谋克孛堇。
这个撒八,正是与董先在黄河一战时,奉命断后的那个猛安撒八的弟弟,人称小撒八,勇悍更甚乃兄。
撒八跪在马兜前,垂首听命。
完颜宗辅从身边的布囊里,取出一支火枪——没错,正是天诛军的火枪。这是大爆炸之后,被气浪冲到山脚下的部分破烂火枪中,比较完整的一支。纵然如此,还是少了一些关键零部件:击锤、钢片俱折断不知所踪,枪机构件也变形损毁。虽然从外形上看,还是一把火枪,但关键的枪机构件缺失,已很难复原,更别提仿制。
但是这种技术层面的东西,不是完颜宗辅所能明白的,他能做的,就是为大金国尽最后一分力。
“把这个,带回上京,呈交给左副元帅,他会知道怎么做。”
撒八失惊:“右副元帅!为何不亲自交与左副元帅?”
完颜宗辅那瘦削得不成人形的黄脸一沉:“撒八,你要抗命?”
“撒八不敢。”撒八惶恐不已,谨允伏命。
“去吧,立即过河!大金国的国祚,女真人的未来,就靠你们了。”完颜宗辅望着澄澈的滚滚易水,感怀不已,“真怀念安出虎的碧水与那辽阔的原野啊!”
四月二十二,完颜宗辅死于易水,临死前命手下立牌“完颜讹里朵死于此!”,并将随身黄金刀挂于牌上。
天诛千骑追至易水之畔,见此刀牌后,方停止追击,随后将刀牌收缴,呼啸而去。
完颜宗辅以随身佩刀代替,终于使得遗体安然归国。
从龙计划到虎计划,前后耗时近五个月,宋军水上力量丧尽,宋主被擒;兀术五万大军沉江,完颜宗辅十万大军覆灭。仅仅半年不到,天下这一局棋,已全然翻新,
国还是那些国,人还是那些人,但历史,已完全走向另一个崭新的开端。
狄烈的时代,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