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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沉声道:“不论你疯是不疯,你在我眼前行凶杀人是抵赖不掉的事实!今日我是绝不会再放过你了,你是随我一同回六扇门呢,还是让我拘你回去?”
穆鸠平闻言大急,一把抓住戚少商的胳膊:“大当家的,一剑把这条毒蛇了结了不就得了?如此麻烦作甚!杀人偿命,叫他赔连云寨四百八十六条好汉的性命来!”
说着提枪便要往前冲。
戚少商伸手一拦:“老八,别冲动!如今我已不是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人,不能只靠手中一柄剑解决问题。顾惜朝若真是装疯,就算是铁手到此也保不住他,我定会拘他回去,免得他再为害江湖!今日之事是我职责所在,你退下。”
穆鸠平喘着粗气怒视顾惜朝,悻悻然退至一旁。
戚少商自鞘中缓缓拔出逆水寒剑。剑未出鞘,寒光凛冽、铿然有声。
“顾惜朝,你已负伤在身,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杀你,你束手就擒吧!”
顾惜朝挑眉,眉间拢起一层薄怒:“戚少商,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么?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副不肯趁人之危的所谓‘侠义’做派!我负伤在身是我的事,你用不着对我手下留情,我也不会领你的情!尽管出招吧!”
“你——”戚少商心中窝火,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他深知顾惜朝傲性,不肯受人半点施舍,方才自己的话确实是小瞧了他。
“你若是还念着那点旧情不肯动手,那就别怪我先下手为强了!”话音未落,神哭小斧已疾射而出,高速旋转的利刃镝割空气,发出凄厉的呼啸声。
戚少商见他一出手便是杀招,锋芒锐不可挡,只得凌空翻滚避过。谁知神哭小斧在半空中忽然转了个弯,竟是向一旁观战的穆鸠平飞去。
戚少商人在空中始料未及,惊喝道:“老八,小心!”逆水寒剑脱手射出。
小斧与剑身撞击在一起,“铿”的一声,火花四溅。
电光石火之间,顾惜朝的第二柄小斧已经出手。这一次的目标,是身在半空中旧势已尽、新势未发的戚少商。
这一招,才是真正的杀招!
顾惜朝深知自己的武功比起戚少商尚逊一筹,加之自己又负伤在身,若不能趁先出手时的凌人气势取得先机,之后便再也没有取胜的机会了。
所以他将全部的气力和运气,都赌在了这一招中,不遗余力。
戚少商又惊又怒。
惊的是他出手之快、之狠,丝毫不像负伤在身;怒的是他又一次在他面前对他的兄弟下手。看来他仍是心狠手辣、恶毒不减,没有半点悔改之意。
戚少商心中瞬间杀机涌动。
顾惜朝……或许自己真的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他……
心念一起,戚少商运起浑元一气神功护住右腿,一脚踢向飞速而来的神哭小斧,硬是与其针锋对上。
气流碰撞的巨响中,戚少商落在地上,向后踉踉跄跄退了三、四步。神哭小斧斜飞出去,深深钉入树干之中。
顾惜朝将全部真气都注入那一斧中,元气损耗,只觉胸口针扎般刺痛。肋下伤口裂开,鲜血泉涌而出,染红了衣襟一片。他捂住伤口,将背抵在树干上,勉强站住身子。
冰冷的剑锋搁在他的颈子上,顾惜朝喘着气,抬脸望向那张熟悉的脸——沉毅、刚硬,仿佛永远也展不平眉间纠结的脸。
顾惜朝忽然淡淡地笑了,笑得七分无奈、三分决绝:“我们之间,早该走到这一步的。当初,是我不择手段追杀你,毁了你的连云寨、杀了你无数的朋友兄弟;你我之间,本就不能两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如今落在你手里,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希望你记住,我顾惜朝,就算死在你手中,也在心底当你是唯一知己的。旗亭酒肆一夜……终生难忘……”
他闭了眼,道:“你动手吧!”
戚少商将剑一紧,一缕血丝淌了下来。
可这剑却再也无法深入了。
顾惜朝的最后一句话,唤起了他心底的回忆。
他与顾惜朝在旗亭酒肆相遇、相识,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他喜他儒雅风姿,敬他才华横溢,重他傲然风骨,怜他怀才不遇;他与他白天杀鱼搬酒,给扒皮掌柜高鸡血打工抵帐,晚上便一起喝酒谈天。他为他补好四年著成的心血之作《七略》并读懂了它时,他脸上如遇知音般激动的神情还历历在目;那一夜,他舞剑,他弹琴,言笑宴宴,心有默契……
这一切,都只是顾惜朝为了取得他的信任,为了完成夺得逆水寒剑并杀了他的任务所设下的局么?他的话语、他的笑容,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戚少商再一次犹豫了。
“我是个捕头,只能拘捕行凶之人,无权判他们的生死。你要是还冥顽不灵、拒捕顽抗,可就休怪我用寒冰铁链捆了你去!”
顾惜朝叹道:“你放心,此时就算我想逃,也只是有心无力了。”
戚少商还剑入鞘,一把拉起他,“走吧!”
“大当家的,你——” 穆鸠平扯着嗓门嚷,被戚少商瞧了一眼后,又将话头缩了回去,“那你不去毁诺城啦?”
“去,当然去!等我将他送回六扇门后,我便去找红泪。”
穆鸠平道:“那我便先去毁诺城等你。——要我和这厮待在一起,怕是做梦都会砍下他的头!大当家的,你可一定要来啊,否则……否则不光是息城主不要你,我老八也不要你了!”
戚少商被他一条直通到底的赤子心肠逗乐了,笑道:“好!我若是三天内不到毁诺城,就罚红泪与你一辈子不理我,这样可好?”
“那就一言为定!” 穆鸠平翻身上马,扬鞭而去,似不愿在顾惜朝身旁多待一刻。
“看来阵前风穆鸠平是恨死我了。”顾惜朝抹去颈上血迹,望向戚少商,“那你呢,你也恨我么?”
居然……问出这样天真的问题!
戚少商只觉额头两旁的青筋突突地跳了起来。
如何能不恨!毁寨屠城、千里追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你心狠手辣、坏事做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算曾受人利用逼迫、爱妻情深,尚有一点天良未泯,可你善恶不分、手段毒辣,没有半点仁义之心,如何不可恨!
戚少商心中沸腾着千言万语,直欲喷发出来,却被顾惜朝捂着腰间一头栽下地去的模样全堵在了嗓子眼里。不吐不快,可说了又怕他情绪激动伤了性命,只得硬生生咽了下去,好不郁闷。
费力地将顾惜朝拖上马背,戚少商本欲扬鞭催马,想了一想,还是放缓了马速,向开封京城行去。
夜幕已降临,如果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不了城,就只得在城郊的小客栈暂住一宿,明日一早再回六扇门了。也不知在那里找不找得到大夫……戚少商看着马背上不断扩散的血迹,暗暗忖到。
行至城外约夜半时分,城门果然已关闭,守城的兵士打着呵欠来回巡逻着。戚少商一来不想惹什么麻烦,二来见顾惜朝的伤势实在禁不住马背颠簸,只得在城郊平阳镇的小客栈投宿。
客栈的伙计酣梦被吵醒,揉着睡眼恹恹地来开门,乍一睁眼便瞧见个皮裘裹身的带剑汉子半夹半拖着个血迹斑斑昏死之人,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爷、爷……我们这儿是客栈,棺、棺材铺在对面……”
戚少商瞪了他一眼,道:“胡说什么!准备一间干净的上房,热水、毛巾、纱布即刻送进来,还有,替我请个大夫来,钱我会另外算给你。快去!”
原来不是死人啊!小二呼了口气,用袖子擦擦汗:“这位爷,真不巧,我们这唯一的大夫进城走亲戚去了,今儿个夜里怕是回不来了。你看这……要不我把隔壁的老王给你找来?”
“那个老王也会瞧病?”
“瞧是会瞧,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还没给‘人’瞧过……”
噜苏了半晌,原来是兽医!戚少商拳头攥得格格作响,深吸了口气压下一腔怒火:“没有大夫总有药铺吧?你去替我买副上好的止血金创药,还有一坛烈酒——要不掺水的!”
小二领了钱,将两人带入房中,点头哈腰地退去。不到半个时辰,戚少商所要的东西便陆续送了进来。
戚少商脱下外披的皮裘,挽起袖子。
炕上的顾惜朝皱了皱眉,转醒过来,挣扎着半坐起身靠在墙边。
“醒啦。”戚少商一掌拍开酒坛上的泥封,整坛递了过去,“先喝点,一会儿有你受的。”
顾惜朝伸手接过,仰头咕噜咕噜倒进了小半坛,苍白的面上顿时浮起红晕,宛如薄胎白瓷刷上了一层粉釉:“一股子镪水味儿,又不及炮打灯够劲,这酒劣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