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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延训并不了解上层的最高意图,他是丰台谷守将,眼见辽人扎营之处占据了这处三峰对峙的第三个山角,其堑壕拒马等物的摆设位置,不止针对着宋人,根本就是把夏军也当成了假想敌,顿觉辽人来者不善,而此前杨浩未称帝时不但曾经与辽人一同攻打过银州,此番立国之后第一个遣使建交的就是辽国,所以对各种不测之反应,该如何掌握,他觉得有必要先了解一下。
杨浩颇为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能想到这个问题,能提出这个问题,这个人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一个只会打仗只能打仗的人,充其量是一把锋利的刀,一把趁手的刀,唯有肯动脑筋,肯思考战争服务之目的人,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帅才。
难得啊,这个当初他勤王伐汉时破坏桥梁,险些死在他前锋手下的小将,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眼光和缜密的心思,杨家儿郎随便拉出一个人果然都是独挡一面的人才,真不知道老杨整日里备战练兵,整夜里忙着造人,哪还有那么多的时间教出这么杰出的子孙来,估计这功劳十有八九都是那位“折老太君”的,等儿子再大些,不如让这位杨夫人帮着管教管教,不是说易子而教嘛,从小养在深宫,翅膀硬不起来。
杨浩一边想着,一边拍了拍杨延训的肩膀,微笑道:“记着,这座山是你的营寨,山下那条浊浪川以西,俱是我夏国领土,来犯者不管是辽人还是宋人,一视同仁!若是他们寻衅滋事,也勿需忍让,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这话听着提气,杨延训虽然文武双全,但是毕竟年轻所盛,一听这话大为欢喜,连忙立正应道:“臣,遵旨。”
杨继业有些不安地道:“圣上,臣在汉国时深知辽人习气,辽人一向骄横,纵然奉诏赴援汉国,也是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如果他们偶有寻衅滋事之举,却未必就是有心惹是生非,犬子年轻气盛,圣上给他这道旨意,万一真与辽人交恶……”
杨浩睨了他一眼,问道:“怎样?”
杨继业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如今虽将宋人赶回横山以东。但是以宋国之强横实力,却不算伤了元气,欲遏宋人贪婪之心,圣上还须借助辽人之势,正所谓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此时实不宜与辽人多生事端。”
杨浩微微一笑,信步走去,漫声道:“借势嘛,有明借暗借,阴借阳借,直借曲借,强借软借……有些人是属驴子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非常人就得用非常法儿,对耶律休驴嘛,不用太客气。”
杨继业站在那儿苦笑不已,杨延训皱着眉头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对杨继业道:“爹,圣上在说什么?”
杨继业叹道:“莫测高深,爹也不懂。”
杨延训讪笑道:“那爹笑甚么,儿还以为爹听明白了。”
杨继业微窘:“爹之所以发笑,是因为发现圣上最近忽然添了个毛病。”
“什么毛病?”
“给人起绰号……”
※ ※ ※
成都失陷,赵光义可不能等闲视之了,然而派何人去西川平叛,这主将人选却煞费心思,最可意的自然是他一手提擢起来的罗克敌,不过自从他感觉到潘美、党进、曹彬等这些前朝老臣似有结党之势后,哪里还敢把罗克敌派出去。
何继筠、李继勋、赵赞、王全斌……这都是名将,可惜,这两年这些老将跟赛跑似的,一个个都去了西天。党进?这老货倒是能打,不过……潘美现在领兵在外,再给党进一支大军把他也打发出去?关中紧捱着巴蜀,老三赵光美如今正在长安府呢,万一这些老臣们……不行,绝对不行!
赵光义思来想去,觉得崔彦进也不错,可这主意刚想出来,还没等拿到金殿上议一议,就先被宋琪、程羽等一干心腹给否决了,想当年兵进西川的首功之臣就是王全斌和崔彦进,这两个人不但能打,而且可算上最熟悉蜀国山川形态势。
然而巴蜀百姓之所以如此仇视宋人,屡屡造反,最直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巴蜀赋税过高,要知道那些苛捐杂税早在还是蜀国的时候就是这么多,宋国占领巴蜀后只是故意装糊涂,没有把宋国其他地方并不存在的这些苛捐杂税给取消罢了,蜀人之所以再三造反,这根儿就在王全斌身上。
王全斌入蜀后烧杀抢掠,又坑杀降俘逾千过万,从此和蜀人结下了深仇大恨,这才是蜀人屡屡造反的直接反应,如今王全斌死了,崔彦进可是他当年的副将,如果把崔彦进派去西川,那不是变相地把蜀人往造反的童羽身边推么?
赵光义一想也是道理,最后只好选了大将郝崇信为主帅,王政忠为先锋,又命程羽为监军,领禁军五万,并持节节制西川各路地方兵马,一刻不停杀奔西川去了。
西川战事骤急,可不只是两面用兵那么简单,辽国在宋夏战事正酣的时候突然增兵大同,到底意图何在,赵光义一时还有点搞不清楚,横山之战恐怕得搁置下来了,然而宋国刚刚在夏国手上吃了一个大败仗,若是就此偃旗息鼓,如何向天下交待?更不免要让四邻诸国看轻了,就算硬着头皮也是要打一打的。
曹彬在朝堂上的态度引起了赵光义的警觉,阵前换将本是大忌,何况如今潘美领兵在外,大权在握?赵光义打消了原来的念头,下旨严厉斥责了王继恩一番,罢其监军之职,仍返河北任观察使,另遣宋琪任监军,他本想调郭进赴麟府,奈何雁门关军情紧急,只得派出老将定国节度使宋偓赶赴麟府,只象征性地带了一万五千人马,其实是要他节制西北六路边军,以分潘美之势。
在这样的情况下,西北战局如何进展已可想而知,不管如何,至少麟府两州已经落入赵光义的囊中,总算是颇有斩获,要不是在黑蛇岭丢了六万大军,遭致一场惨败,迄今为止,这场战争还是非常风光的。
北人凶悍,远较南人难敌,当年太祖皇帝亲征北汉,北汉数万兵马,几座破城,都能让他无功而返,赵光义自问此番对西北用兵,还是功大于过的,如今所虑,只是如何体面地结束这场战争罢了,若论国家实力,他不信区区一个新立贫瘠之地的夏国,能耗得过他的大宋。
※ ※ ※
崇孝庵的香火很旺盛。
崇孝庵本就是一座极有名气的寺庙,再加上地处西郊,不是汴梁中心繁华所在,所以殿宇庞大,占地很广,虽说这里是尼姑庵,僧众不及大相国寺那种极富盛名的男性出家人所在僧侣众多,但是汴梁有百万人口,基数庞大,因此这最出名的尼姑庵里僧俗弟子也就不少了。
这里本有持戒修行的女尼和俗家弟子一百五十多人,自从永庆公主在此出家修行,朝廷下了大力气修缮翻盖,重修庙宇,再塑金身,这里的香火更加旺盛,来此剃度修行的女尼也日渐增多,如今人数已有二百八十多人了。
此刻,正有一位崇孝庵的大施主又来进香了。
庵外爆竹声声,新年的气氛仍然十分浓郁,庵中,庵主定如大师,也就是永庆公主亲自接见了前来进香的这对老夫妇。这对老夫妇是高员外和高夫人,夫妻俩都是佛门信徒,不管走到哪儿,老夫妻手中一串紫檀念珠总是少不了的,平素里修桥补路,赈济乡里,是出了名的善人。
高员外夫妇俩本来是大相国寺的护法施主,自打公主到了崇孝庵,那可是金枝玉叶啊,这层身份可比把佛祖塑得金光闪闪更具号召力,从此老夫妇就把这崇孝庵当作了平素礼佛参拜的佛门圣地,每一回来,老夫妇出手就是一千贯的香油钱,出手如此豪绰的信众自然是佛门弟子最为青睐的人物,就算永庆是公主身份,如今成了崇孝庵主,高员外夫妇对本庵贡献如此巨大,那也是要十分礼遇的。
此刻,定如小师太就在住持禅房里,亲自接见款待这对老夫妇。永庆身边只有一个原来在宫中时就侍候她起食饮居的宫女林儿,此刻也被打发了出去。永庆刚到崇孝庵的时候,赵光义还让皇城司暗中注意崇孝庵的动静,但是真正的原因皇城司自然不会知道,他们只道是官家关心皇侄女的安全,对这个命令不敢不上心。
然而他们只能派些人在崇孝庵四下活动,注意庵内来往香客的动静,无法更进一步,准确掌握永庆的一举一动。两三年下来,崇孝庵从无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永庆本就是一个女儿家,赵光义对她忌惮有限,便也放松了管制,现在皇城司已很少派人来崇孝庵附近占卯了。
永庆一身缁衣,秋水湛湛,颇有些佛门得道高人的气派,高员外夫妇是一对慈眉善目的老人,气度雍容,和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