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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的是整振西域古道,可不是想一路杀个血流成河,做一个河西屠夫。这个络绒登巴既无大志,为人又不算凶恶,或可软硬兼施迫其投降?如果能控制他们,就尽量避免制造仇恨。咱们的布告已送进城去了么?这络绒登巴可有降意?”
张浦道:“前天就已送进城去了,城里边但凡我们能够影响的一切力量也都在向他施加压力,如今他既未拒绝,也未答应,大帅你看,是不是再等他明确做出答复?”
杨浩略一沉吟,说道:“令木恩、木魁、艾义海,再加上重甲骑兵阵、陌刀阵,轮番在姑臧城下演武布阵,他既然下不了这个决心,咱们再帮他一把。”
张浦会心一笑,抱拳道:“末将遵命!”
※ ※ ※
扎西多吉趴在草围子上,紧张地看着远处的动静。
在他身后的姑臧城内,一派紧张气氛,所有的商号店铺全都歇业了,门扉紧闭,鸦雀无声。街头,只有一队队持刀荷箭的武士脚步匆匆地来去。
城中的紧张氛围也影响到了扎西多吉的情绪,当他看到一队队人马在草原上往来驰骋,笑傲叱咤的时候,脸色苍白如纸。
他见过许多军队,吐蕃人的、党项人的,而且同他们交过手,不管是谁的军队都如虎狼般凶悍,然而眼前这支军队同他们显然有着一个显著的不同点。他们一样凶猛,一样彪悍,同时整齐划一,进退如一,于是在如泼天巨浪般凶悍的气势中,便又独具了一种肃杀凌厉的气势,气壮如山,一静如岳之峙,一动如山之倾。
他知道杨浩取李光睿而代之,麾下许多军队本是来自于李光睿的夏州兵,却未料到两年光景,李光睿的兵在杨浩手中竟有脱胎换骨的效果。一群猛虎纵横于草原之上,是令人望风而逃的。但是如果是温驯食草的野牛群,一旦受惊狂奔,其不可抵御的威势,丝毫不弱于一群猛虎,甚至犹有过之。
然而,如果千百头猛虎,忽然间像野牛群一样号令如一,那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一队马军,带着如雷般的呼啸声退去了,片刻功夫,又是一队骑兵,马匹膘肥体壮,强健有力,神骏之极,随着鼓声,他们气势汹汹,疾而不乱,统一制式的服装、统一制式的武器,三人一伍,顷刻间便汇聚成一股强劲的铁流,齐刷刷地在姑臧城下从容驰过。
这样威武严整的军容,扎西多吉从来也没有见过,虽然说这样迅速的集结、这样严整的军容,在战阵上毫无作用,顶多是用来检阅仪仗,可是能有这样的效率,证明这支虎狼之骑有着严明的军纪,他们不止单兵战力强劲,而且训练有素,那么这支军队的可怕就可想而知了。
这支队伍还没从眼前消失,一支更可怕的队伍又出现了。他们的马比刚才的骑兵队伍更加雄骏高大,那是罕有见的大食宝马,这样的宝马,一匹两匹他是见过的,可是数千匹大食宝马集结成阵,他还是头一回见到。黑马、黑甲、黑色的披风,就像一股黑色的巨浪。
草原上有白灾,黑灾,这支骑兵滚滚而来,简直就是人为的一场黑灾,带着踏平一切的庞大气势,当他们行至近处时,扎西多吉才发现他们不止人身上穿着制式古怪连头面都遮掩其内的板式盔甲,就连马身上都穿着铁甲。然后,他才发现,在那骑兵方阵后面是如林的刀丛。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巨大的战刀,握在一样铁甲步卒手中,形成一座刀山的模样。可是他几乎是顷刻间就知道那是什么了,陌刀阵!草原骑士集结冲锋时最为畏惧的陌刀阵,曾经有多少草原勇士,就在这样的巨大大阵中被连人带马绞杀粉碎,空有一身武勇,根本不得施展。
扎西多吉机灵灵打个冷战,连忙向后蹿退了几步,连滚带爬地翻下土围子,纵身跃上一匹快马,一溜烟儿地向姑臧城奔去。
“大哥,大哥,夏州兵强马壮,力不可敌啊!”
扎西多吉慌慌张张跑回他大哥的府邸清凉城去,他的嫂嫂正在东汉武威太守张奂修建的澄华井旁小厅中喝茶,一听声音忙迎上来道:“扎西多吉,你大哥去罗什寺求见活佛了,如今怎样,羌兵难敌么?”
扎西多吉无暇多说,忙道:“我去找大哥。”说罢返身往外就跑,跳上战马,又直奔罗什寺。
姑臧城中寺庙众多,其中有名的主要有晋剩时凉州牧张天锡修建的宏藏寺,武则天在位时改称为大云寺。主持其事的是中原禅宗弟子,还有一座海藏寺,乃四百多年前于凉州自立称王的张茂所筑。再有一座便是罗什寺,传的却是密宗教法,乃龟兹国圣僧鸠摩罗什传教之地。
鸠摩罗什出身高贵,父亲是天竺名门之后,母亲是龟兹王的妹妹。鸠摩罗什幼时就极为聪敏,七岁随母亲一起出家,成年后更是通晓佛法,尤善经文。在凉州羁留讲经的十六年里,他佛法精进,并说得一口流利汉语,后来以西域高僧的身份被邀往中土,以其对佛法的深刻见解翻译佛经三十五部,近三百卷经文,大唐高僧玄奘所读的许多经书都是由鸠摩罗什翻译的。
如今,这罗什寺寺主,是凉州最有名的活佛,络绒登巴的父亲就虔诚向佛,生下两儿一女,俱都请罗什寺活佛为其赐名,如今的凉州城主络绒登巴翻译成汉语就是智慧佛陀的意思,扎西多吉就是吉祥金刚,而他们的妹妹泽仁拉姆就是长寿神女的意思。
络绒登巴拜于罗什寺主座下,每逢大事,常问计于寺主活佛。扎西多吉也是活佛的弟子,到了寺前弃缰下马,进了寺院,却不敢再急如星火,只在喇嘛僧引领下循规蹈矩直趋佛堂,到了大殿上,正见长兄络绒登巴正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听着活佛训示,扎西多吉不敢怠慢,忙也毕恭毕敬地上前,向活佛行礼,跪坐,一旁静听。
“杨浩,乃岗金贡保转世灵身,我教护教法王。此番他兴兵西进,重辟西凉古道,乃是以霹雳手段,布慈悲甘霜,这是一桩大功德,违之不祥。络绒登巴,以你兵力,难敌杨浩西进铁骑,为今之计,唯有献城乞降,以保富贵。”
活佛说罢,瞟了扎西多吉一眼,缓缓问道:“扎西多吉,你有什么话说?”
扎西多吉连忙伏地道:“活佛,扎西多吉出城瞭望,见夏州军兵强马壮,气势如虹,非我姑臧城所能敌。正要归来,将我所见,告于兄长。”
活佛微微一笑,摆手道:“络绒登巴,此乃佛门净土,不闻刀兵之气,你们兄弟出去谈论吧。”
络绒登巴伏地道:“是,不知活佛还有什么训示?”
活佛以掌摩其顶,悠然道:“你是姑臧城主,姑臧城是焚于兵灾战炎,还是得大吉祥,全在你一念之间。一念可以成佛,一念亦可成魔,为师言尽于此,何去何从,你自行决定吧。”
“是,谨遵活佛教诲。”
络绒登巴与扎西多吉三叩首,屏息退下。
两人一走,佛台后面便转出一个人儿,黑纱掀起,挂于笠顶,明眸皓齿,眉目如画,正是马燚。
马燚嫣然道:“活佛慈悲心肠,姑臧城若因此免于兵灾,实是活佛的无量功德。”
活佛微笑合掌道:“善哉。杨浩重辟西域古道,尽纳诸部于统一号令之下,这是消弥兵灾、繁荣地方、惠及苍生的一件大事,纵然没有达措活佛的书信,嘎噜也是愿为凉州之和平,尽一己之力的。络绒登巴素无据地称王之野心,还请马燚姑娘回复杨浩,请他切莫轻启战端,给络绒登巴一点时间,他会做出明智抉择的。”
马燚笑靥如花,纤掌轻合如玉女礼佛:“活佛慈悲心肠,我大……我家大人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十五万大军屯扎于此,每日空耗钱粮无数,所以我家大人西征之路,是不会在凉州久耽的。这样吧,就以三日为限,三日之内,络绒登巴若献城投降,我家大人自会保他一身富贵,节府中亦有他一席之地。三日一过,大军攻城。”
“当……”
钟声悠悠响起,嘎噜活佛与马燚相对一礼……
※ ※ ※
汾州古城,六月天,炎阳似火。
蝉儿没完没了的鸣叫声中,晓楼药铺的西门掌柜懒洋洋地伏在案上,手中的拂尘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案上轻扬着。
一个穿青色短襟裤褂、头扎英雄巾,步履矫健的汉子快步走进药铺,屈指在案上叩了叩。
西门晓楼没精打彩地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见这汉子年纪甚轻,皮鲜肉嫩,五官却也秀气,只是双眉过重,带了几许煞气,唇上还有一点黑痣,瞧起来令人不大待见。便懒洋洋地打个呵欠道:“客官想买点甚么?”
那青衣汉子直截了当地道:“砒霜。”
西门掌柜又打了个哈欠,伸手道:“买几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