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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又是一根殿梁倒榻,李煜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低声说道:“我……我们……降吧……”
李听风搬空了清辉殿、澄心堂,带着那些官吏和御膳房主事以及一群驱车的仆从,临走又放了一把火,来了个毁尸灭迹。
李煜惶惶地回到清凉殿,路上见到澄心堂方向大火熊熊燃起,不禁黯然泣下。
自春秋战国、秦汉晋唐以来,华夏民族数千年的智慧传承、文化典章,尽在他一声令下中付之一炬了,无数瑰宝化成了灰烬,他本来是想要这瑰宝为他陪葬的,如今瑰宝去了,活宝却回来了。
“陛下!”
一进清凉殿,就见陈乔提着剑抢过来,这位枢密使大人在皇甫继勋死后,亲自兼任了神卫军都指挥使,主持金陵防御,一见李煜,陈乔便含泪道:“陛下,呙彦、马诚信,马承俊等将领正率军在御街上阻拦宋军,陛下怎么竟大开宫门任人进出?宫人携财物一逃,许多宫卫官兵也脱了盔甲,随之一哄而散了。”
李煜惨然一笑道:“陈爱卿,事已至此,便是封闭宫门,朕守得住这皇宫么?由他们去吧,朕……已决意投降了。”
“甚么?”
陈乔又惊又怒:“陛下本来誓死不降,满城将士皆愿与陛下同生共死,共赴国难。如今宫门将破,方欲归降,岂不贻笑天下?陛下,自古无不亡之国,降亦无由得全,徒取其辱,请陛下封闭宫门,决死一战吧,大丈夫死则死耳,亦当轰轰烈烈。”
李煜死了一回没有死成,此刻再也没有赴死的勇气了,他摇头一叹,却不言语。
陈乔见此情形,跺脚又道:“既如此,请陛下杀了臣。臣执掌枢要,却有负陛下,已无颜偷生,望陛下能趁宋军到来之前,将臣诛戮。等将来赵官家诘问陛下之罪时,陛下可尽数推诿到臣的身上。”
李煜听了不禁放声大哭,拉住他道:“气数已近,卿死何益,朕怎么下得了手?”
任凭陈乔百般请求,李煜始终不肯加罪,陈乔悲愤地道:“臣纵不死,又有何面目见江南士人?陛下欲做降臣,臣却不忍见陛下做降君啊!”说罢走出殿去,眼望城中处处火起,不禁仰天一声长叹,举剑自刎!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画帘珠箔,惆怅卷金泥。门巷寂寥人去后,望残烟草低迷,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
李煜写一句,落一行泪,一首词没写完,老迈年高、忠心耿耿的内侍都知抢进殿来,放声大呼道:“陛下,陛下,宋军已到宫门外了……”
李煜笔端一颤,苍白着脸色抬起头来,颤声问道:“何人领军,可曾杀进宫来?”
内侍都知禀道:“宋军至宫门而止,守在宫门外并不进来,奴婢不知何人领军。”
李煜听了心中稍安,沉默半晌道:“你去,告诉宫门外的宋军,就说……就说朕……降了……”
一进城,各路将领便分头杀向各处,曹彬领兵直扑宫门,生恐乱军入宫,烧杀掳掠,若是万一让他们玷污了皇后,逼死了皇帝,那在赵官家面前可就不好交待了,待他赶到宫门口时,只见宫门大开,许多宫人内侍大包小裹地逃出来,宫门口的守将也走得七零八落,不禁大骇,还以为李煜已经自尽了,所以宫中这才失控。
曹彬拦住两个宫人一问情形,这才安心,急令所部守住所有宫门,不准进、不准出,同时派人去向赵匡胤传报消息。
※ ※ ※
杨浩进城后,便率亲卫扛宋字大旗顺秦淮河直扑江南书院,他曾在此地遇刺,对附近地理很是熟悉,待他赶到江南书院前时,恰见几名士子正急急奔向书院大门,捶打院门,要求进去避难,而此时一股杀红了眼的宋军瞧见他们,已经扑了过来。
那几个江南士子身材单薄得很,一个个身段儿跟柳枝似的,几个粗大军汉一扑过来,他们就尖声叫喊起来,其声又尖又细,分明就是女人。那几个军汉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是女人,他们都是女人。”说着就猛扑上去,领头一个一把搂住一个“书生”,按在地上便又亲又啃起来。
“住手!陛下严旨,曹将军严令,不得奸淫掳掠,尔等敢冒犯军令么?”
杨浩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大声叱喝,穆羽抬手一记飞刀,擦着那军汉的脸颊“嗖”地一下掼进泥土中,把那军汉吓了一跳。
借着火光抬头一看,他见杨浩一身戎装,骑高头大马,身后几员虎卫,其中一人掌着大旗,分明是一员上将,当下不敢抗令,急忙跳起身来,唯唯告罪几声,便趁着杨浩还没看清他的模样,领着他的人灰溜溜逃往他处去了。
杨浩赶到近前,勒住马缰一看,只见那几名士子果然都是女人,一个个花容月貌,虽着男装也不减颜色,不禁轻叹一声道:“兵荒马乱的,你们何故出来乱走,速速回到自己家去,紧闭门户,城中守军一旦放弃抵抗,安抚旨意便会到了,介时,尔等自可无虞。”
那个被军汉扑倒在地,帽子掼到一边,头发披散下来的女子爬起身来,往杨浩一看,忽地惊叫道:“马上的将军,可是杨左使。”
“嗯?”杨浩定睛一看,马前这女子头发披散,一双星眸,容颜十分妩媚,依稀有些面熟,可是此刻夜色昏暗,再加上她一身男装,竟记不起来她是谁。
杨浩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剑柄:“唔,你是?”
“杨大人,奴家是窅娘,曾经见过大人一面……两面……呃……见过大人好几面的……”
“窅娘?”
杨浩大吃一惊,定睛再看,果然是她,杨浩不禁吃惊道:“窅娘,你怎在此?”
窅娘哀声道:“城门被攻破时,皇上将奴婢等释放出宫,窅娘长于宫中,没有去处,便与几个要好的姐妹收拾了些细软之物,扮做男人,本想逃去静心禅院躲避,不想那些军爷好生凶悍,禅院也被他们放火烧了,铜佛也被他们砸碎搬走,奴家害怕的很,想着书院地方该是军爷们不喜欢的所在,便想逃来此处,不想险些被他们……”
“万幸得见大人,大人,救命啊……” 窅娘说着,已跪倒在地。
杨浩听了大是踌躇,他没有兼济天下的能力,世间不平事想管也管不了,可要是眼皮子底下的事也不去管,实在对不住自己的良心,如果现在把她们驱开,她们无处可逃,必然被乱兵强暴,那些兵士今日打这里,明日战他方,不可能随身带着女子,恐怕泄欲之后还会一刀宰了她们,自己如何心安?
可是若要去管,如何去管?这书院中藏的都是李听风的族人亲信,李听风在江南基业被一扫而空,正需寻个去处,他有心笼络李听风为自己所用,这才拼命赶来,护他家人周全,本来营中许多大将都曾承诺要保护一些官吏周全,这样的潜规则大家你知我知,谁也不会捅出来。可是自己不想江南文物毁于战乱,确也起了贪心,想要据为己有,如果李听风此事办成,那些无价之宝如今正应该都藏在书院当中,如果让窅娘她们见到……
窅娘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宋军将领,一见杨浩端坐马上迟疑,窅娘生怕他拂袖而去,弃自己姐妹不顾,当即连连叩首,苦苦哀求道:“杨大人,奴婢们的生死,全在大人一念之见,求大人开恩,救救我们呀。”
窅娘一跪,那些女子们纷纷跪倒,就在杨浩马前啼哭求恳起来,杨浩勒马半转,略一沉吟,说道:“窅娘,本官派人护送你们离开吧,找个僻静地方暂且安身,待明日战事一停,你们再自寻出路去吧。”
窅娘哪肯,好不容易拣到一根救命稻草,打死她她也不走了,杨浩身后那几个武士看来比方才那几个强盗般的军汉还要魁梧有力,天知道七八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跟着他们走,他们会不会监守自盗,再杀人灭口。
再者说,看如今城中情形,恐怕那些官吏豪绅,一个也逃脱不得,富家尽皆破败,满城都是流民,明日自寻出路……出路又在哪里?兵匪去了,民匪自来,到时候还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若能沦落风尘保全性命都算是个好下场了。
如今听杨浩口气,分明是个心慈面软、怜香惜玉的主儿,兼且又是个大官儿,若放过了他,恐怕是出了这个门儿,再没这个店,再想要找个好主人就难如登天了。
窅娘立即叩头哀求道:“妾身薄命浮萍,无处安身,纵然大人宏恩,暂且护住奴婢们,奴婢们也没有活路可走,求大人开恩,收留奴婢们,大人大慈大悲,千万开恩,大人,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