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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候却有汉人到了芦岭州,而且,这些汉人非常软弱可欺,他们不像麟州、府州聚寨而居的百姓们一样,既有军队的保护,又有坚固高大的堡塞和骁勇敢战的民壮,他们只会缩在那四处漏风的山谷里,一次次无奈地等来洗劫和屠杀。听说一些小部落跑去抢劫那些汉人发了大财之后,她的丈夫动了心,带着他们家的奴仆、雇工,单独组织了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加入了抢劫的行列。
这只大包裹,就是她的丈夫刚刚送回来的,现在,她的丈夫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了。尽管已是两鬓斑白,可是她的丈夫还是像当年一样英勇,木西辰木娜对自己的男人真是满意极了。
这只大包裹,她可不舍得让别人动,她要自己瞧瞧,里边都是些什么宝贝。包裹打开,她的孙儿和许多在她家门口玩耍的小孩子都围拢了过来,一看见阳光下那片珠光宝气,就连这些不知其珍贵的孩子们都不禁发出了一阵阵贪婪的惊叹声。
里边都是各种各样的首饰、器具,装饰精美、漆金的楠木首饰匣子,翠绿翠绿的镯子,那珍珠耳环上还带着半片耳朵,有一只硕大的宝石戒指,还穿在一只血淋淋的手指头上,可以想见抢劫时是多么的仓促。
木西辰木娜喜滋滋地摘下那对染血的耳环,把那半片耳朵丢给了拴在门前的大黄狗,然后又撸下那只红灿灿的宝石戒指,在包裹上擦了擦,戴在自己手上,迎着阳光照照,满意地笑了。
“真好看啊,这是什么东西,我见头人老爷家的女人戴过。”一个孩子说着,兴冲冲地伸出手。
“去,别乱碰!”她挥手打开那个孩子的手,叱道:“臭小子,回你家去,看你阿爹抢了些甚么回来。”
那个小孩子嘟起嘴道:“神气甚么,我爹身子弱,挨了汉人一箭,就回来养伤了,什么都没抢着。不过再过两年我就能骑马佩刀了,到时候,我去抢比你们家还要多的东西。”
木西辰木娜哈哈大笑:“你能你能,现在滚远点,别妨碍我拣拾东西。”
“哗啦啦……”木西辰木娜刚刚拿起一只翠玉镯子,就听到村口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听声音,至少也得七八十骑战马,她疑惑地眯起眼睛,手搭凉蓬向村口望去。
“丈夫刚走没多久,没理由这么快就回来了呀。可要不是他,这村里除了他们家,都是十个八个一队出去行抢的,哪有这么大的一支队伍?”
一匹匹骏马出现在村口,马上的骑士都是一副标准的草原人打扮。皮帽、皮袄,猎弓弯刀。木西辰木娜慢慢站了起来,满腹疑惑:“这是草原上的哪个部落来赶集了?来的正好,正好把这些宝贝挑拣一番卖给他们。可是……离下一个集还差着半个月呢,怎么来的这么早?”
那支羌人骑兵队伍中间打着一杆大旗,旗上只有一个字:“杨!”可是,木西辰木娜不识字,她不认得,那旗上写的是一个汉字。
“嗖!”迎面一箭飞来,她只看到旗下一个魁梧的大汉自肩上取下弓来,只是一抬手,便觉身子剧烈地一震,一支狼牙箭已贯穿了她的咽喉,自颈后冒出半尺多长,锋利的箭簇上一滴血还没有滴到地上,第二支箭又到了,将一个孩子带飞起来跌出两尺多远,重重地落到地上。
其他的人吓得一哄而散,尖叫着扑向各自的家门。又是一箭呼啸而来,木西辰木娜刚刚十一岁的孙儿踉跄着扑进门去,顺手把门一带,那一箭“笃”的一声,深深钉入了木板。
“杀人啦,杀人啦,有强盗……”惊恐的叫声在村落中传开,木恩策马冲到木西辰木娜的家门前,碗大的马蹄刨着地,他往地上敞开的包裹淡淡地瞟了一眼,把手一挥,沉声喝道:“杨浩大人有令,以血还血!按草原上的规矩,掠夺的财物尽归个人所有,有本事的,愿意掳些帐下奴回去,也由得你们,给我杀进村去!”
村中闻警,已经有些人持着刀箭杀了出来,其中还有不少妇人和半大孩子,半牧半耕的生活,并没有使他们遗忘骑射的本领,一个妇人、一个开得了弓的孩子,照样是可怕的敌人。
木恩双眉一耸,反手抓出五枝箭来,“嗖嗖嗖……”五枝箭箭不虚发,相距六七十步,正是弓箭威力最强的时候,在他百步穿杨的连珠神射之下,登时射倒了五人。五支箭射尽,木恩反手再去抓箭时,一身男儿装扮的甜酒已叱喝一声,双脚踩着马镫,擎出弯刀来做出劈杀的蓄势动作,策骑冲了出去。
木恩无奈地一笑,深恐女儿有失,他也收弓拔刀,厉喝一声追了上去……
※ ※ ※
铁什寨是一个以农耕为主的羌人村寨,此刻,朱三星正沮丧地往村寨里走。他的一只手软绵绵地虚垂着,上边包裹着一条条破布,显然是受了很重的伤。
这是在芦岭州外的田地里袭击一对正在清理田地的汉人夫妇时,被巡弋的汉人团练民壮伤的,他没有力量再继续杀人,就只好灰溜溜地赶回自己的村寨,没有人抚恤,他也不会是个英雄。
朱三星很懊丧,如果当时他不是想强暴那个女人,而是挥刀就砍,抢了就走,大概不会遭至这样的命运。同时他又有些庆幸,同去的七个人,可只有他一个人活着逃回来。可是,他的肩头被铁叉摘除得很深,他不知道这条胳膊会不会就此残废,他本来是个非常出色的庄稼把式,要是以后连庄稼都种不了……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是一个汉人,一个入赘羌寨的汉人。他的家二十多年前就从战火不断的中原搬到了这里。其实这一代祖辈上逃避战火而搬迁至此的汉人还有不少,他知道被他劫掠、死在他刀下的那些人也是汉人,可是他并不觉得有甚么内疚。这个时代的人,历经五代之乱,国家观念、民族观念,早就已经淡漠了,他们的群体观念才是最强的,赖以生存、聚以生息的一个群体,不管它属于哪一族,那就是他们的根、他们的家,他们必须维护的一方。
北人到中原打草谷时,那些凶悍的游骑中不乏幽燕一带的汉人青壮,他们杀起中原汉人来,做起恶事来,丝毫不比契丹族人逊色。中原人杀起不同阵营的汉人时,同样毫不手软。府州的折御勋祖上是鲜卑族的折兰王,但是他们与同出一脉的夏州拓拔氏打起仗来,也照样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义。所谓公义,根本就是从自己群体一方利益出发的。
他没有因为屠杀汉人而负疚或不忍,他现在担心的是什么财物都没有抢到,却有可能成为残废,而自己的孩子还小,以后要如何养活妻儿。
满怀心思地爬过一个山坡,他突然呆住了。他熟悉的那座村寨不见了,那里处处冒起火光硝烟,但凡木制的部分都在起火,他一眼看到他的家,那座非常结实的寨房吊楼已经坍塌下来,斜斜地趴在地上。
“我的娘子、我的孩子……”
朱三星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兴高彩烈地去抢劫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家也会遭了洗劫。他是个好庄稼把式,他入赘人家的姑娘是个很俊俏的女子,他的孩子才刚刚三岁,他很享受这种生活,这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是哪里来的强盗?
他呆滞的目光慢慢向前看去,就看到村外丰沃的农田边,停着好多战马和大车,许多人正在地里收割着刚刚成熟的庄稼,还有许多村中的妇孺聚在地头田埂上,有些持刀叉的大汉正在看守着她们。
朱三星的双眼不由一亮:“她和孩子应该还没有死,他们应该就在那群人里。”
朱三星不顾一切地往那里跑去,但是只跑出不远,迎面已有两骑飞奔而来。朱三星喘着粗气站住,抬头望去,头一匹马上,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头发短短的,就像吐蕃草原上的喇嘛僧人,朱三星甚至怀疑这人应该是女扮男装的,如果这人真是女子,可比那个拼死反抗,被他一刀捅死的汉女还要俊俏,如果能掳回来,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壁宿勒住战马,上下打量他几眼,笑嘻嘻地道:“这儿还有条漏网之鱼,嗯……身子还算结实,抓回去做工种地如何?”
壁宿一语未了,木魁已策骑疾来,像一阵风般自他身侧抢了过去,长刀一卷,刀光如匹练,朱三星还未及叫喊,就被长刀拖成了两截,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的时候,似乎听见被看押住的那群人中发出一声哭喊,那是他婆娘的叫喊声,然后他就沉入了永久的黑暗当中。
“此人已然伤残,抓回去有甚么用。”木魁冷冷说着,策马登上高坡,远远眺望一阵,不见其他人来,这才放心地圈马回转,壁宿苦笑一声,无奈地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