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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世雄恨得咬牙切齿,大吼道:“发踏橛箭,给本将夺下城头。”
那张八牛弩又改了作用,一枝枝短而粗的箭矢被搭上了弓弦,一排排地射到城墙上,牢牢地钉进墙去,只要筏子能靠近城墙,士卒们便可以借这些箭矢组成的“梯子”攀爬入城,可城头箭发如雨,滚木擂石一类的防御武器更不短缺,木筏本不及当初在城下步行时快速,此时更难靠近过去。
双方鏖战许久,各自死伤无数,正战作一团时,城中居然又推出一个大草包来,那是用军中马料组成的一个大草包。这个大草包在水面上一直向前推来,竟把南城门塌陷造成的漏洞给补上了。那些柴草都浸了水,难以引燃。湿沉之余,却仍保持着柴草的柔软,根本不怕巨弩激射,而且这样的大草堆,你就是靠近了也无法攀爬,有这个草堆堵着,本想藉城门被攻破入城的希望更显渺茫。
赵匡胤远远看着,眼见一个个宋兵暴露在城头箭雨之中下饺子一般摔落水中,恨不得如当年一般亲自披甲执锐杀上战场,可是……他现在是一国之君,亲上战场已经成了一个永远的梦想了。何况,他亲上战场,便能一战功成么?城中也不知是哪位守将指挥,居然临危不乱,把对守军本来不利的条件转化成了更易守城的条件,此刻洪水滔天偏偏却借不上力,空有大军在手却派不上用场,赵匡胤的心中愈发焦急起来。北面……北面契丹人的快马正在一步步靠近啊。
“传令,鸣金收兵!”赵匡胤咬着牙根发出了收兵的命令。
三战俱溃,遗下无数死尸,宋军鸣金收兵了。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洪水的流速也已经趋缓,混浊的流水中枯木败叶翻卷上下,远处,水中若浮若沉的还有许多将士的尸体。一片汪洋之中,北汉都城好象浮在水面上的一个巨大堡垒,没有人知道它能不能捱到洪水退却契丹人赶来,但是至少现在、至少今晚,它仍然好端端地矗在那儿。
※ ※ ※
残阳如血,杨浩和范老四、刘世轩并肩坐在山梁上的一方巨石上。石头被太阳晒了一天,现在坐在上面屁股底下还有余热,熨得很舒服。已经是傍晚了,但是因为没有风,所以显得异常闷热。
此时如果天上飘来几片乌云、下一阵毛毛细雨,整个天地就能马上变得清凉起来,但是他们眼前明明是一片汪洋,这人为制造的洪水却不能稍稍降低天气的炎热,这就是天威与人力的区别。行营里的那位天子,此刻天威如何,是不是正发雷霆大怒?
三个好友坐在石上,望着远处那座突然显得陌生起来的城池,范老四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咱们倒是不怕汉军袭营了,可是要攻下此城,似乎更难了一些。大将军去行营商议军机,也不知道官家能不能想出旁的法儿。”
刘世轩指着远处的城池道:“那城墙虽以黄土筑成,却坚逾砖石,而且城墙极厚,这水既一冲不垮,如今水势变缓,更难奏效了。”
杨浩沉吟片刻,说道:“如今天气极为炎热,既然水冲不垮,若是再将水堵住呢?你们可记得被雨淋过的地面,再经日头一晒,便要卷起一层皮来。若是这被水浸过的城墙再经烈日曝晒,必然也会皲裂,说不定那时只要伸手轻轻一推,这城墙就塌了。”
范老四“咦”的一声道:“这个法儿似乎不错,说不定真的可行,杨指使是大将军身边的亲信之人,不妨把这个主意说与大将军听听。”
“你们在议论些甚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粗重的声音,三人回头一看,急忙跳将起来叉手施礼:“大将军回来了。”
“嗯!”程世雄不打仗时毫无将军架子,他摆摆手,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那方大石上,拧着眉毛看向远处那座城池,随口说道:“坐。”
范老四和刘世轩不是他身边的人,与他毕竟隔着一层关系,一见大将军到了,便觉有些拘谨,忙道:“属下不敢打扰大将军思虑,这就告退。”
程世雄没好气地道:“思思思,思个屁,死了那么多人,这座城还是一动不动,还不如在城下日夜扰战,说不定还有机可趁,那程德玄出的馊主意……”
说到这儿,他忽地意识到有些不妥,出主意的虽是程德玄,采纳主意的却是官家,这样发牢骚可就有点大不敬了,虽说眼前这三人都是自己麾下,他也不方便多说甚么,便摆摆手道:“你们去吧。”
三人连忙退下,程世雄扭头看了一眼,又道:“杨浩,你留下。”
杨浩应声止步,其余两人赶紧离去,程世雄问道:“你方才说的什么法儿,又浸又晒的?”
杨浩把自己的想法又说了一遍。程世雄晒笑道:“说得容易,你可知道那黄泥夯土当初筑城时都渗了糯米汁的,城墙结实的很?你可知道那城墙有多厚?足足四丈呐,岂是一层地皮可以比拟的。要依你这法儿,这水至少得浸上十天,水汽才能渗透城墙,那时再使三五日功夫堵住缺口,洪水泄了之后再晒上五七八天,这城墙才有可能裂得开,这一算下来,恐怕……得一个月左右了。”
杨浩道:“大将军,咱们攻了一个月的城,死伤无数兄弟,却未进寸步,如今只耗上一个月的时间,便能轻而易举拿下这城,难道就等不得么?”
程世雄摇了摇头,轻叹道:“是啊,咱们真的是等不得了。”
他站起来往前走出几步,站在山崖上看着那座水泽孤城,然后目光慢慢转向北方,向那里一指,说道:“明日一早,咱们就得拔营起寨,赴团柏谷驻扎了。”
杨浩一呆:“去那里做甚么,又发现了哪一路北汉人马?”
程世雄沉声道:“不是北汉兵,而是契丹兵,契丹人出兵了!”
杨浩听了顿时怵然一惊,汉之匈奴、唐之突厥、宋之契丹、女真、蒙古,明之鞑靼、女真,这些来自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素来就是中原农耕民族的噩梦,特殊的生活环境,促使他们始终拥有相对于中原汉人更为强大的进攻性武力,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战士,他们的骁勇,杨浩早在一卷卷史书中知道的清清楚楚,现在……就要与他们对上了?
程世雄淡淡地道:“本将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契丹人兵分两路,一路由南院宰相耶律沙、冀王耶律敌烈及大将耶律蛙哥、耶律德里、令稳都敏、祥稳唐率兵赶赴通天河,另一路由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北院大王耶律屋质,自插云岭而来,两路大军遥相呼应,形成钳势,来势汹汹啊。”
杨浩听了大吃一惊道:“契丹人竟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这……这不是发倾国之兵了吗?”
程世雄微微一笑道:“倾国之兵倒是未必。北国战将如云,也不只这几员将领,不过此番派来的都是他们有名有号的大将倒是不假。官家方才商议军机时还对契丹皇帝此番安排赞不绝口呢。”
杨浩喜道:“赞不绝口?可是官家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程世雄哑然失笑:“并非为此,北国皇帝甫立,国中许多大将不服,在此情形下,若是北国皇帝只担心自己皇位的安全,斤斤计较于眼前之事,必然不愿出兵攘助北汉。然而,如果他够聪明,看的足够长远,就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草原各族各具强大实力,如果以武力征服各部保住皇位,必然后患无穷。如果他能说服各部,以维护契丹的理由将各部团结起来发兵救援北汉,他就能把指挥调度大权掌握在手中。一旦胜了,这更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桩大功,这个契丹皇帝精明的很,官家识英雄重英雄,可是他一发兵,咱们打北汉就吃力的很了。”
杨浩道:“那么官家令大将军驻守团柏谷,可是为了阻止契丹人攻来?”
程世雄道:“不错,这一番讨伐北汉,官家势在必得,征调了大量的军队和辎重粮草,岂肯无功而返?官家当初发兵时就担心契丹人终会出兵,早已令潘美、郭进两员大将守在通天河畔,又令李继勋、何继筠守在插云岭上,卡住了这一水一陆两条要道,但是官家还是放心不下,你要知道一旦让契丹人长驱直入,与城中北汉军里应外合,我们的大军就危险了,官家怕是也不能安然南返,是以又派俺老程去团柏谷驻守,随时出兵接应潘、李两路人马。至于这北汉……”
程世雄摇了摇头,叹道:“若是几路大军都能挡得住契丹人的铁骑,坚持一个月以上,这北汉便要从此姓宋了,若是不然,恐怕官家这一遭儿又要无功而返。唉,这北汉……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啊。自郭威朝时,便打来打去,反反复复直到今日,北汉越打越穷、越打越破,可是在契丹人的支援之下,它却总是不肯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