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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兰陵老酒。撂下大碗,李斯这才笑问一句:“缭兄神龙见首不见尾,多年何处去了?”尉缭子慨然一叹:“天下虽大,立锥难觅,离群索居而已!”李斯奋然拍案:“缭兄大才,何出此言?来秦便是正途!”尉缭子淡淡一笑却转了话题:“斯兄,还记当年那卷简册否?”李斯大笑道:“你我因简册而遇合,刻刻在心耳!”尉缭子道:“十年之期,它终究编修成型了。”李斯大是惊喜:“如此说来,天下又有一部兵法大作问世!来,贺缭兄大功,干!”两人干罢,李斯又道:“缭兄兵书既成,以何命名?”尉缭子笑道:“就以世风,算是《尉缭子》便了。这部兵法起于先祖,改于大父,再改于父亲。我,又加进了数十年以来的用兵新论,算是四代人完成了这部兵法。”李斯不禁感慨中来:“人言将不过三代。缭氏四世国尉,又成不世兵法,以至人忘其姓氏而以官位为其姓氏,天下绝无仅有也!”尉缭子哈哈大笑:“斯兄谐趣也!以官为姓,远古遗风而已,安敢以此为荣哉!”李斯笑得一阵,突然转向方才被尉缭子绕开的话题:“缭兄此次入秦,总非无端云游了?”尉缭子没有正面可否,却道:“愿闻斯兄对秦国之评判。”
“民众日富,国力日强,一统天下,根基已成!”
“当今秦王如何?”
“当今秦王,不世君主也!怀旷古雄心,秉天纵英明,惕厉奋发,坚刚严毅,胸襟博大。一言以蔽之,当今秦王,必使秦国大出天下!”
“斯兄不觉言过其实?”
“不。只有不及。”李斯庄重肃然。
“我闻秦王,与斯兄之说相去甚远矣!”
“愿闻缭兄之说。”李斯淡淡一笑。
“我闻秦王,蜂準,长目,摯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如此君王,斯兄何奉若神明?”
“缭兄何其健忘,此话十年前说过一次也!”
“此说非我说。人云乃相学大师唐举之说。”
“任谁也是邪说!山东流言,假唐举之名而已。”
“阴阳家如此说,总归不是空穴来风。”
“一别十年,缭兄何陷荒诞不经之泥沼?”
“我,可否见见这个秦王?”尉缭子颇显神秘地一笑。
“缭兄也!”李斯慨然一叹,“山东士子入秦,初始常怀机心。缭兄试探李斯,李斯夫复何言!据实说话,李斯当初入秦也曾瞻前顾后机心重重。多年体察下来,李斯方觉机心对秦之谬也!奉告缭兄:秦国非山东,唯坦荡做事,本色做人,辄怀机心者,自毁也!”
“如此说来,老夫更要见见这个秦王了。”
“该!自家评判,最为妥当。”
“使天下归一者,果然嬴政乎?”
“疑虑先搁着。走!夜见秦王。”李斯一拍案霍然起身。
“斯兄笑谈,月已西天,何有四更见王之理。”
李斯大笑:“这便是秦国!月已西天何足论也,只跟我走!”
两人大步出来,李斯问尉缭子是走路还是乘车?尉缭子笑说走路好,王城看得清楚些免得一个人出来迷路。李斯也不纠缠这些隐隐讽喻,只说声走便大步出门。尉缭子惊讶连声,哎哎哎,你老弟都是长史了,半夜出门也不带护卫甲士?李斯大笑,这是秦国,哪个官员在咸阳行路带护卫了?李斯自豪自信俨然老秦人,引得尉缭子一阵啧啧连声,似感叹又似揶揄。一路走来,李斯指点着王城殿阁庭院的处处灯火,说亮灯处都是官署值夜,沉沉黑灯处都是内宫。尉缭子似惊讶又似感慨地一叹,渐渐地却不再说话了。
王城书房的灯火在幽深的林木中分外鲜亮。
秦王嬴政正与丞相王绾会商蓝田大营报来的裁汰老军书。王翦蒙恬的实施方略是:五年之内,秦军四十岁以上之兵士、四十五岁至五十五岁之千夫长以下头目,全数解甲归田;五十五岁以上之将军,全数改任文职官吏,以使秦军确保超强战力。这个方略谋划已早,朝会无人异议。然一旦面临实施,却有一个实实在在的难点:安置老军将士所需的金钱数额是多大?秦国府库能否一次承受?秦人素有苦战传统,将士几乎不计较军俸高低。自然,此间前提是秦国以奖励耕战为国策,历来不亏征战沙场的将士。纵然在变法之前,秦国朝野爱惜将士也是天下闻名的。否则,以秦献公时期秦国的穷困,根本不可能屡屡以强兵苦战对强盛魏国保持攻势。如今郑国渠修成,关中眼看日渐大富,再加蜀中盆地之都江堰成就的米粮沃土,秦国拥有两个天府之国,对待解甲将士自然更不能抠掐。
王绾与丞相府大吏们反复计议,初定:兵士无论战功高下,每人以十金归乡;千夫长以下头目无论战功高下,每人三十金归乡;将军改任,每人十金以为抚慰。归乡不计战功,是因为秦军之战功历来单独赏赐,每战一结,从不延误。如此算计,秦军归乡总人数大体在十万余,所需金钱总额在百万余金。若一次支付,府库颇是吃紧。若不能一次支付,王绾则有愧对将士之虑。
“老军归乡,大数可在关外大营?”嬴政听完禀报叩着书案。
“关外大军七成,其余关塞三成。”
“金钱该当不难,一定要一次发放归乡金!”
“军备器械,王翦蒙恬还要百万余金……”
嬴政站了起来,狠狠大展了一下腰身道:“关外大军目下有战,解甲至少在三年之后。丞相且与王、蒙两位先会商出一个办法。总归一点:五年之内老军逐步归乡,每次都要干净了结安置事宜;若有老军在归乡之前战死伤残,抚恤金还得加倍。如此算去,总金则可能达三百万上下,须得预为绸缪。”
“正是。臣立即在会商后拟出实施方略。”
正在此时,赵高轻步走进,在秦王耳畔轻声几句。嬴政目光一亮,霍然站了起来。王绾知道秦王事多,一声告辞立即去了。嬴政整整衣冠,随即大步走出书房,方到廊下,便见两人身影从对面白石桥联袂而来。年青的秦王快步走下石阶,遥遥便是一躬:“大宾夜来,嬴政有礼了。”
“对面便是秦王。”李斯低声一句。
尉缭子一直在悠悠然四面打量,根本没有想到秦王会亲自出迎。无论李斯如何自信,他都铁定地认为秦王早已安卧,之所以欣然跟随李斯进入王城,也是想看看秦国王城的深夜光景。兵家出身的尉缭子坚信,一国王城的夜色足以看出该国的兴衰气象。临淄王城夜夜笙歌,声闻街市。大梁王城入夜则前黑后亮:处置国事的前城殿阁官署灯火全熄,后城则因魏王与嫔妃诸般游乐而夜夜通明。新郑王城则内外灯火幽微,夜来一片死气沉沉。赵楚燕三国也大体如此,蓟城如临淄,郢都如大梁,邯郸如新郑。尉缭子从来没有进过秦国王城,李斯特意领他穿行了整个前城。一路看来,官署间间灯火明亮,时有吏员匆匆进出,正殿前的车马场也是车马纷纭时进时出。尉缭子不禁万般感慨。虽则如此,尉缭子依然将夜见秦王这件事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君王四更不眠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山东六国没有一个君王能够如此勤政。尉缭子只抱着一个心思,看看秦王书房,看看李斯因失言而生出的尴尬,提醒他切莫言过其实。尉缭子相信,一切都将在他妙算之中,绝不会有丝毫差池。
“如何如何,秦王!”尉缭子惊讶了。
“缭兄重听么?秦王大礼迎你。”
此刻,对面那个高大的身影又是一躬:“大宾夜来,嬴政有礼了。”
尉缭子颇感手足无措,连忙一拱手:“大梁尉缭,见过秦王!”
“自闻先生将来,嬴政日日期盼,先生请!”
嬴政侧身虚手,那份坦诚那份恭敬那份喜悦,任谁也不会当做应酬。尉缭子心下一热,不禁看了看李斯。李斯慨然一拱手:“先生请。”尉缭子再不推辞,向秦王一拱手,大步先行了。堪堪将上石阶,早已经等在阶前的赵高恭敬一礼,双手伸出,似搀扶又似引路地领扶着尉缭子上了高高石阶,又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大书房。
“小高子,小宴,为先生接风!”嬴政没走进书房便高声吩咐。
“启禀秦王,缭不善两酒,已饮过一回了。”
“臣与先生饮了一坛老兰陵。”李斯补了一句。
“好!那便饮茶消夜。煮茶。先生入座。”
不待尉缭子打量坐席,嬴政便虚扶着尉缭子坐进西首长案,自己坐进了东首偏案,李斯南案陪座,北面正中的王案便虚空起来。如此座次,是战国之世宾朋之交的礼仪,主人对面为大宾尊位。尉缭子很明白,若秦王坐进原本的中央面南王案,今日便是臣民晋见君王。如此座次,今日则是嘉宾来会,双方皆可自在说话。仅此一点,尉缭子心头便是一跳——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