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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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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令啊,个个都是泥土人,能否找个地方见见水?”嬴政笑了。
郑国还没回过神,李斯已经一拱手接话:“瓠口试水佳地,最是提神!”
“对对对,那里好水。”郑国一遇自己转不过弯,便只跟着李斯呼应。
嬴政一挥手:“好!老令说哪里便哪里。走!先洗泥再说话。”
一言落点,嬴政已经大步出帐。李斯对郑国一个眼神,郑国立即跟着王绾出帐领道。李斯对满帐工将军一拱手:“秦王着意为诸位洗尘,有说话时候,走!”帐中顿时一片恍然笑声,呼啦啦跟着李斯出了大帐。
瓠口佳地,是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泊。
这是中山引水口修成后试放泾水,在瓠口峡谷中积成的一片大水。因为是试水,引水口尚需不断调整大小,峡谷两岸与沟底也需多方勘验,更兼下游干渠尚未修成,这片大水便被一千军士严密把守着两端山口。否则,整日黑水汗流的民工们川流不息地涌来洗衣净身,水量渗漏便无法测算。唯其不能涉足,河渠上下人等便呼这片大水为“老令禁池”。不说秦王嬴政与咸阳大臣,便是鏖战河渠的一班县令工将军们也没有来过。
一过幕府山头,蓝天下一片碧波荡漾,松涛阵阵,谷风习习,与山外漫天黄尘竟是两个天地。工将军们不禁连声喊好。秦王却看着郑国一拱手:“老令据实说话,下水会否搅扰渗漏勘验?”郑国一拱手:“不会。军士看守,那是怕口子一开万千人众拥来,踩踏得甚也看不得了。这点子人,没事。”嬴政哈哈大笑,向工将军们一挥手:“诸位都听见了,老令发话没事!都下水,去了一身臭汗再说!”
“秦王万岁!”
县令工将军们一片雀跃欢呼,却没有一个人下水。
嬴政一挥手:“不会游水无妨,边上洗洗也好!”
李斯过来低声道:“君上,秦人敬水,再说还有君上在场……”
嬴政恍然,不待李斯说完便开始脱衣,斗篷丢开甲胄解去高冠撤下,三两下便显出贴身紧衣。王绾赵高见状,情知不能阻拦,连忙也开始解带脱衣。此时嬴政已经大步走向岸边,挥手高声喊着:“水为我用!用水敬水!都下!”几句喊完,一纵身钻进了水里,碧蓝的水面便漂起了一片白衣。赵高身手灵动,几乎同时脱光衣服,一个猛子便扎到了嬴政身旁,还在水边的王绾这才喘了一口气。岸边的县令工将军们一边高声喝彩欢呼万岁,一边纷纷脱衣二话不说光身子噗嗵嗵入水。蓝幽幽的峡谷湖泊中浪花翻飞,顿时热闹起来,岸上便有一阵牛角号悠扬响起。
岸边李斯有些着急,走过来对郑国低声道:“老令,我去安置些会水军士,以防万一。”郑国摇摇手:“不用。方才号声已经安置妥当。守水一千军士都会水,池中还有巡查水情的二十多只小船。不会有事。”李斯大是惊讶:“一片废水,老哥哥竟派二十多只船巡查?”郑国苦笑着摇头:“这片池陂可不是废水,是勘验瓠口峡谷有无渗水暗洞的必须用水。若有一个暗洞,泾水再多也是枉然。放水积水以来,老夫一日三次来这里探水,你说为甚?”李斯更是惊讶:“开凿峡谷之时,我等会同工师备细踏勘过三遍,不是没有发现暗洞么?”郑国喟然一叹:“这便是治水之难也!眼见不能信,踏勘也须得证实,只能试水知成败。再高明的水工,无法预知九地之下也!”李斯一阵默然,又一声感叹:“老哥哥如此扎实,李斯服膺!”郑国低声道:“给你老兄弟说,那李冰建造都江堰,开凿分水峡谷时,放活水看旋涡,动辄便亲自下水踏勘。后来自己游不动了,便教二郎亲自下水。为甚来?还不是怕万一误事?都江堰修成,李冰便多病缠身了……治水治水,水工操的那份心,世人难知也!”李斯一阵唏嘘,突然低声问:“老令哥哥,你说秦王中止会商,有甚想头?”郑国似有无奈地笑了笑:“不管如何想法说法,只要秦王神志清明,便能说理。”
李斯摇摇头想说话,最终还是默然了。
约莫半个时辰,年青的秦王上岸了,县令工将军们也陆陆续续地呼喝着爬了上来,人人精神抖擞,纷纷叫嚷泡饿了。李斯大步迎过来一拱手:“臣请君上先更衣,再用饭。”嬴政水淋淋地大手一挥:“好!诸位先换干爽衣服,再咥饭,再说话。”极少见到秦王的亭长乡长里长工将军们分外痛快,入水出水,不管秦王说甚都是一声万岁喊起。目下又是一声万岁,呼啦啦散开换衣,欢畅得直跳脚。
原来,李斯方才已经安排妥当,派幕府器械司马带一队兵卒从工地仓库搬来了两百多件衬甲大布衫,一片摆开;再派军务司马置办饭食,也搬来岸边。君臣吏员们原本个个一身汗臭,湖中洗得清爽,脱下的衣甲再上身,定然是黏嗒嗒极是不适。虽然如此,毕竟泥土滚惯了,这些官吏们也没指望换干爽衣服。如今一见有粗布大衫,人人不亦乐乎,二话不说便人各一件裹住了身子,三三两两凑着圈子高声呼喝谈笑。堪堪此时,军务司马带着一队军士运来了军食老三吃:厚锅盔、酱牛肉、藿菜羹。岸边一声秦王万岁,顿时呼噜吸溜声大起,风卷残云般消灭了三五车锅盔一两车牛肉两三车藿菜羹。
吃喝完毕,李斯过来一拱手:“启禀君上,臣请继续会商工期。”
“好。”年青的秦王只一个字。
郑国也是一拱手:“臣等已经直言,敢请秦王示下。”
“好。我便说说。”嬴政显得分外随和。
李斯一声高呼:“诸位聚拢,各找坐地,听王训示!”
夕阳将落,秦国最重要的一次治水朝会,在参差的山石间开始了。
年青的秦王与所有臣工一样,一头湿漉漉的散发,一件宽大干爽的粗布短衫,坐在一方光滑的巨型鹅卵石上,竭力轻松地开始说:“清晨会商,县令工将军们虽未禀报完毕,情形大体也是明白,秋种完工都有成算。河渠令丞也已据实陈明工地境况,以为不当抢工,最大担忧,便是急工毛糙,反受其害。本王教诸位换个地方说话,便是想诸位松下心,多些权衡,再来重新会商,当能更为清醒。”几句开场白说完,场中已经一片肃然。年青秦王举重若轻的从容气度,实在使所有臣工折服。不说别的,单是这行营大会僵局时的独特折冲,你便不得不服。事实上,目下以如此奇特的大布裹身方式坐在旷野乱石上会商大事,所有人都有了一种心心相向的慷慨,恍然又回到老秦人游牧西部草原时的简朴实在,浑身热血都在可着劲奔涌。
“虽则如此,本王还是要说一句:河渠虽难,工期还是有望抢前!”
嬴政激昂一句又突然停顿,炯炯目光扫过场中,裹着大布袍已经站了起来:“不是嬴政好大喜功,要执意改变河渠令丞原定工期。所以如此,大势使然,河渠实情使然。先说河渠实情。郑老令与李丞之言,自然有理。然其担忧却只有一个:怕毛糙赶工,毁了河渠!也就是说,只要能精准地依照老令法度图样施工,快不是不许,而是好事!河渠令、河渠丞,嬴政说得可对?”
郑国李斯慨然拱手:“秦王明断!”
“再说大势。”嬴政脸色一沉,“去岁夏秋冬三季大旱,任谁也没想到今年开春还会大旱。开春既旱,今岁夏田定然无收。一年有半,两料无收,关中庶民已经是十室九空。老天之事,料不定。天象家也说,三月之内无大雨。靠天,夏种已经无望。果真三料不收,秦国腹地何等景象,诸位可想而知。更有一则,本王派三川郡守翔实踏勘,回报情势是:关外魏赵韩三国及楚国淮北之旱情,已经缓解,夏收至少可得六七成;夏种若再顺当,山东六国便会度过饥荒,恢复国力。也就是说,秦国若今岁夏种无望,便会面临极大危局。其时关中大饥,庶民难保不外逃。加之国仓屯粮已经被治水消耗大半,秦国仓储已经难以维持一两场大战。届时山东六国合纵攻秦,十之八九,秦国将面临数百年最大的亡国危局……嬴政不通治水,然对军国大势还算明白。诸位但说,此其时也,秦国何以处之?”
夕阳衔山春风料峭,布衣散发的臣工们却一身燥热,汗水涔涔而下。
虽然嬴政刻意说得淡缓,全然没有寻常的凌厉语势,但谁都听得出,这是年青秦王濒临绝境时的真正心声。无论是经济十署的大吏,还是县令县长县丞与工将军,谁都知道秦王说得是实匝匝真话,没有半点矫饰,没有丝毫夸大。“此其时也,秦国何以处之?”正是这淡然一问,工将军们如坐针毡,郑国李斯与县令县长们则如芒刺在背。假如说,此前与会者还都是就河渠说河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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