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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如此做法!信陵君的威望根基,便在重信义敢担当,既言明请老荀子点题,能出尔反尔么?临时搁置,只能是顾忌赵国颜面,顾忌平原君颜面,岂有他哉!让平原君警觉的是,信陵君此举究竟有何图谋?
此君客居赵国已经五年,魏国依然冷淡如初,丝毫没有请他返国之意。以信陵君之文韬武略,客居他国尚且养士三千,能耐得这般寂寞?设身处地去想,信陵君的最佳出路便是早日回魏国秉政,若魏国权力在信陵君之手,天下完全可能是另一番格局,至少山东六国定然是另一番格局!这种格局是赵国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平原君所不愿意看到的。以魏国之根基实力与地利,一旦有英主能臣,便必将成为中原轴心,其时赵国地位必然大大衰落。而有权力在手的信陵君斡旋天下,平原君也必将更为黯淡。
当初,信陵君统率六国联军战胜凯旋之时,平原君与孝成王叔侄已经将未来格局看破,也才有了那番奇特应对——不实封信陵君土地人口,却又象神一般供奉着这位功臣。前者怕他羽翼丰满,后者却是做给天下人看。这便是赵国乐意重金供奉信陵君的真正缘由,也是孝成王与平原君的最大机密。明知此等作为有负信陵君,平原君却是毫无愧色——为了赵国的根本利益,他只能如此。平原君相信,若是信陵君处在自己的位置,也会同样如此做法。
以信陵君之能,不可能体察不出其中奥妙,也不可能不向重回魏国的煌煌目标全力靠近。然则,五年之中,信陵君却始终没有“出格”动静,赵孝成王与平原君一时松了心神,竟是疏于防范了。如今看来,信陵君果真要动了。否则,断不可能在关乎邦交走向的“士论”大题上搁置赵国动议。可是,动向目标何在?平原君一时竟揣摩不出个所以然。
“禀报主君:信陵君拜会!”门客总管毛遂大步匆匆报得一声。
“噢?”平原君蓦然回身,“人在何处?带门客几多?”
“单车一人,已到府门。”
“好!你立即出迎,亲自驾车将信陵君接到弭兵亭。”
毛遂快步而去,片刻之间便驾着一辆青铜轺车辚辚入府,直向林间草地的大石亭驶来。轺车停稳,毛遂便来扶信陵君下车,信陵君却指着亭额三个大红字笑道:“弭兵亭,何时建造?”说着便一步下了轺车。毛遂笑道:“长平大战后,平原君有感于生民涂炭列国旁观,故建此亭,以明息兵之志。”“想起来也。”信陵君恍然点头,“正是那时,先生脱颖而出,一剑庭逼楚王会盟出兵,无忌佩服!”毛遂拱手一礼道:“公子天下柱石,正当重振合纵中兴六国,何独重子楚迂腐之论也!”信陵君不禁呵呵一笑:“昔年,先生鼓动平原君建这弭兵亭,也是迂腐么?”毛遂慨然道:“此一时,彼一时,公子当体察大势而后断。”信陵君悠然一笑:“先生以为,大势要害何在?”毛遂毫不犹豫接道:“秦国独大,六国皆弱,结众弱以抗独霸,大势之要也。”信陵君笑道:“苏秦以来,六国断续合纵八十余年,却是愈合愈弱,先生以为因由何在?”骤然之间,毛遂语塞,红着脸道:“此中因由,在下却是没有揣摩得清楚。”信陵君不禁一阵大笑:“老话一句,此一时彼一时也,合纵并非万年良药,也该有条新路子了!”
“新路何在?愿君教我。”服饰整肃的平原君在亭下遥遥拱手。
毛遂笑道:“两公子且入亭叙谈,我去备酒。”便匆匆去了。
“请君入座。”平原君笑得分外爽朗,待信陵君进亭入座,便落座正色道,“赵王之意:若能重开合纵,赵国便欲请君为王命特使,斡旋天下会盟,功成之日,赵国力促君为六国丞相,便如苏秦在世也!”平原君慷慨一句,语气竟分外地诚恳亲切,“为弟思忖,此乃姊夫回魏执政之最佳途径,姊夫以为如何?”
“赵胜呵,你叔侄果真期望我回到魏国?”信陵君淡淡地笑了。
“姊夫何意?赵国若有不周,但请明言。”
“逢场作戏,赵胜长进了。”信陵君冷冷一笑,“你我皆过花甲之年,自少时便纵横邦交,成名于天下,些许小伎也能障眼?赵国若当真想无忌回魏,何须如此云雾大做?只以‘不再援手’对魏国施压,无忌便可重回大梁也。无忌领政,力促魏国再度变法,中原便是赵魏两强并立结盟之格局,其时秦国奈何?此等大局大计,你叔侄当真揣摩不得?非也。为维持赵国山东独强,你叔侄宁愿无忌老死赵国!”
平原君大是难堪,面色时红时白,却是无言以对。正在这尴尬沉默之际,毛遂领着两名仆人送来了酒菜。平原君顿时舒缓,指点石案笑道:“姊夫,热甘醪,甘醪薛打得,先来一碗!”信陵君说声好,便径自举碗汩汩饮下。旁边毛遂看在眼里,便立即为信陵君再打满一碗,又是肃然一躬:“敢请信陵君指点:昨夜所提三题,君似对弭兵议题有所偏爱,不知因由何在?”
信陵君明知这是毛遂代平原君说话,也不辩驳偏爱之说,只悠然一笑道:“弭兵之议,人皆以为虚妄而不切时务之要害。实则大不然也。方今天下涂炭,生民厌战。山东士林若能大起弭兵议论,六国官府随即大举呼应。足下试想,其势如何?”
“出其不意!好!”毛遂目光炯炯地一拍掌,“撂给秦国一个火炭团:他要加兵山东,便是天下公愤,激我合纵立成!他若息兵,便是给我变法富强之机遇!”
“若公然高喊重振合纵,又当如何?”
毛遂红了脸,声音也低了下去:“以此想去,公然昌明重振合纵,便是给了秦国大举整军经武的口实,似对山东不利。”
“毛遂真名士也!”信陵君哈哈大笑,径自扬长而去。
小暑大署一过,立秋便接踵而至。立秋之日,最大的忌讳是雷、雨、风。中原三谚说得便是这三样禁忌。一云:“立秋一雷,晚禾折半。”二云:“雨打立秋,多涝不收。”三云:“秋日一风,田土干底。”年年岁岁立秋日,朝野臣民盼得便是个风和日丽。
今岁立秋恰是如此,清晨太阳上山,天空便是万里碧蓝,邯郸城便平添了三分喜庆。卯时刚到,通往信陵园的大道便是车马如流,服色各异的士子们从邯郸的大街小巷淙淙流入此时已显得狭窄的六开间大门,流入湖边那片金色的胡杨林,人头攒动,衣袂相联,热闹得大市一般。胡杨林的空阔处早已辟成了一个方圆百十丈的大会场,正北中央一座竹木高台,十二个斗大的鲜红木字高悬在台额与两侧,台额是“立秋抡材”,东手是“论战无道”,西手是“文野有法”。高台西角矗立着一座丈余高的木架,架上一面牛皮大鼓,两名红衣司鼓雄赳赳立在两旁,竟与当年稷下学宫的论战大会一般无二。
鼓报辰时,司礼薛公走到台中高声一呼:“秋日辰时,抡材开典,士子明誓——”随着话音,大场中的千余名士子从木敦整齐站起,肃然拱手向天高诵:“昊天在上,违心之言,天地诛之!”便齐刷刷落座。薛公又是长声一呼:“祭酒入席——”便见须发灰白清癯健旺的荀子从大屏后稳步走出,被信陵君的执事门客引入中央大案前就座。
祭酒者,原本是远古时期飨宴时酹酒祭神的长者。举凡村社大宴,必公推一位年高望重的老人在天地神位前代村社众人洒酒祭拜,此人便呼作“祭酒”。进入春秋,“祭酒”便渐渐成为各业团体领头人的称谓,尽管还不是官府职爵,却是行业团体公认的威望长者。战国之世,士人大起,士林聚宴之“祭酒”便成为最引人关注的人物。此人未必一定要年岁最大,却一定要是自成一家且为士子们服膺的学问大师。一旦做了“祭酒”,也不再仅仅是宴会祭酒而已,而是事实上的士林领袖。荀子之学问、见识、人品尽皆为人称道,在稷下学宫时曾三为“祭酒”,齐国将其等同于上大夫职爵,事实上便是稷下学宫的学宫令 。因了荀子在稷下学宫的巨大声望,自然便毫无争议地做了这次大论战的祭酒,坐镇论坛,仲裁可能出现的纠葛,掌控论战进程。
荀子入座,场中变肃静了下来。薛公便又是一声高呼:“东君入席——”随着呼声,便有执事门客领着信陵君与平原君走出,在高台东侧的两张大案前入座。
“祭酒宣题——”
荀子从座中站起高声道:“诸位同人 ,今秋抡材论战,议定论题为:天下多难,当否弭兵息战?在座士子或以邦国为本位,或以学派为本位,出一人阐发;邦国学派但有持论不同者,尽可单独上台驳论。高下文野,惟任天下士子公议也!”
“抡材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