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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存磙木擂石与兵器的石板仓几乎无一例外的或坍塌或破损,总之是不能用了。平原君从来没到过这道赫赫大名的韩国石长城,今日一看,心头竟大是沉重,如此百里长城,纵能在开战之前仓促修葺完毕,却有效用么?
蓦然之间,平原君耳边响起了赵武灵王浑厚的声音:“赵军以轻锐剽悍为长,遇战宜攻不宜守。但守坚壁,事倍功半也。”平原君虽然没有做过统兵大将,但自少年便在军中磨练,军旅大要却是清楚的。大凡坚守,便必须以重甲步兵与大型器械见长,且须保证源源不断的辎重粮草输送。论战力,赵国精兵十有八九都是骑兵,若是在大草原般的平原开阔地决战,赵军堪称无可匹敌。然则要说到重甲步兵,赵国却实在是一短。百年以来,战国先后涌现过四支精锐步军:最早是吴起严酷训练出来的“魏武卒”,其次便是田忌孙膑时期的齐国“技击之士”,再次便是商鞅时期练成的秦国新军“锐士”,最后是乐毅练成的燕军“辽东坚兵”。如今魏齐燕三大精锐步军全部衰落,便唯余秦军“锐士”之旅称雄天下了。赵国胡服骑射的军法大变革,先后练成的三十余万铁骑自然可傲视天下;步军虽然也是二十余万之众,但与秦军“锐士”相比,便显然有两大缺陷:一是单兵战力与整体结阵战力不如秦军,二便是重型防守器械不如秦军完备。说起来,赵国也是多山多险之邦,理当有一支长于守御山地隘口的精锐之师,如何当年武灵王便忽视了呢?如今看来,天下整体精锐者便唯有秦军了——秦军铁骑与赵军不相上下,步军强于赵军,舟师水军已经超过了楚军,各种攻守大型器械更是完备丰富,粮草后继更是……
“平原君身临战阵,老卒不胜欣慰了!”
“啊,老将军!”平原君恍然醒悟,竟情不自禁地猛然拉住了那双粗糙的大手。
回到长平幕府,廉颇立即吩咐整治了两案军食酒肉为平原君洗尘。廉颇已经得到了赵括被召回邯郸的消息,心下轻松,便对平原君细细说起了自己的种种谋划,侃侃半个时辰兀自意犹未尽。平原君笑道:“老将军将一个‘守’字说得淋漓尽致,赵胜实在是钦佩了。”话音一转,便是忧心忡忡,“然则,老将军长远之策如何?毕竟,唯一个‘守’字胜不得秦军也。”廉颇不禁哈哈大笑:“天下何曾有唯守将军了?赵国精兵之长在攻,老卒五十年疆场,岂能如此昏聩也!”
“好啊!”平原君也是拍案大笑,“老将军一言中的!你只说,何时方可攻秦?”
“攻秦之要在二。”廉颇压低声音道,“其一,六国合纵成,至少三晋同心出兵,便是战机。其时魏国出河内,韩国出河外,秦军背后动摇,我便两路大军攻秦:骑兵出安阳南下,步军出太行三陉直逼河内!其二,或切断大河舟船粮道,秦军必乱,我便一鼓而出!”
“老将军……”平原君长吁一声如释重负,“如此赵国无忧也。”
廉颇一阵思忖,踌躇着道:“老卒尚有一请,平原君忖度。”
“老将军但说无妨。”
“老卒以为:此战当以老乐毅为帅,老卒副之,可得万全。”
平原君心下骤然一沉:“老将军,莫非有甚心思了?”
廉颇面色胀红,吭哧片刻一声喘息:“老卒所虑,酣战换将之时,再说便迟了。”
平原君倏忽变色:“老将军何有此虑?何人何时有换将之说了?”
廉颇摇摇头:“老卒虽则善战,却不善说,只恐到时说服不得……”分明是言犹未尽,却生生打住了话头。
平原君顿时明白,慨然拍案道:“邦国兴亡,赵王便要换将,我等岂能坐视无说?老乐毅隐退多年,更不熟悉赵军,纵是满腹智计,何如老将军对赵军如臂使指?老将军若得顾虑,赵胜今日便明说:马服子若得发难,有赵胜说话!”
骤然之间,廉颇老泪纵横,对着平原君便是深深一躬。
相持三年,雪球越滚越大,胜负却越来越渺茫最炎热的两个多月里,秦赵两军却是分外的紧张忙碌。
自二十多年前白起冬战河内,酷暑严冬无战事的古老传统早已经被打破了丢弃了。冯亭春二月献了上党,赵国三月进驻大军,秦军四月紧跟而来,环环相扣步步紧逼,谁却去讲究个春夏秋冬了。在上党这样的广阔高地对峙,双方大军各以两郡为根基:秦国的河东河内两郡,赵国的邯郸上党两郡,若再连同牵动的魏韩两国并洛阳王畿,整个大河上下的中原地带便都覆盖了前所未有的大战阴云。惟其战场广阔,惟其关涉兴亡根本,两军各自抵达战地后竟都没有立即开战。赵国以逸待劳取守势,忙着修筑深沟高垒。秦军远道进军取攻势,便忙着肃清函谷关以东的关隘河道,忙着输送、囤积粮草,忙着清理外围战场,忙着设伏、探察、部署等诸般大战前的准备。整个酷暑炎夏,两军竟是没有接战,仿佛各自演练攻防一般。
一进七月,借着上党山地第一缕清凉的秋风,秦军的外围进攻战便拉开了帷幕。
第一战,便是抢夺太行南三陉。王龁早已经将赵军主力的三道防线探听得清楚,知道最靠近太行山南端的丹水防线距离三个陉口尚有数十里山路,三个陉口各由三名都尉率领两千步兵镇守;对于赵军,这三个陉口是前沿要塞关隘,却不是核心防线,纵大军驻防也无法展开,两千精兵便是最能施展战力的防守。两个多月来,王龁已经对三陉地形兵力了如指掌,便派出三路精锐步军,每路三千,夜攻三陉。为了扰乱赵军判断,王龁同时派出八百斥候营铁骑,秘密插入赵军丹水防线与三陉之间的山谷地带,伺机骚扰并截击赵军联络通道。
月黑风高的三更一点(军营刁斗第一报),预先已经在三陉口外埋伏好的秦军锐士同时出动,悄无声息地扑向了三处要隘。所谓陉口要隘,便是狭窄的峡谷山道之上凌空架一座山石城墙、城楼或城堡,两边各有一座千人军营;但有敌军来犯,城楼士兵立即凌空放下千斤石门堵塞峡谷,同时以磙木擂石箭雨正面居高攻敌,两侧山腰也同时夹击,事实上极难攻陷。此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秦军却是事先反复谋划演练好的战法:不走关下陉道,却是每五百人一路,分做六路,不打火把,摸黑潜行进入陉口两侧山岭;在突然袭击两侧军营的同时,两路(一千人)立即夹击中央城楼,同时分割猛攻,使三处不能相互为援。
如此战法果然大见成效。半夜激战,西段轵关陉与中段太行陉终被攻克,赵军四千人全部战死,还斩首了四名都尉!这便是“二鄣四尉”之首战。东段白陉虽未攻克,却也杀敌一千,并斩首赵军裨将弧茄。原来在突袭猛攻白陉刚开始半个时辰,突有一支数百人骑兵从北向南进入陉道。领军大将立即下令一部骑兵弃马步战杀上山腰。赵军骑兵个个精于骑射,未及接战便是长弓夜射,竟是箭箭皆中火把下的黑甲秦军。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军斥候铁骑突然杀到,一面与谷中赵军骑兵猛烈搏杀,一面分兵杀上山腰增援。看看杀到天色已亮,关隘犹是难下,秦军步卒余部便突围杀出了战场。
此战秦军战死三千,其中东路战死一千六百,其余六千人个个带伤,可谓惨胜。
王龁大怒,顿时将白起叮嘱抛在了九霄云外,休战三日,立即发兵八万猛攻赵军西部老马岭防线!王龁其所以将大举猛攻之地选在老马岭,一则因上党西部在太行山屏障之外,攻陷老马岭防线便直接进入了上党腹地;二则因沁水河谷已经先有桓龁的三万步军隐秘埋伏,可攻赵军出其不意。王龁是秦军著名的猛将,每战必冲锋陷阵而后快,这次便亲自率领五万步骑同时猛攻老马岭南段。
老马岭是一道南北走向的石山,岭高陡绝,跋涉唯艰,百姓也叫做乏马岭。这道山岭从北向南逶迤八十余里,中段有一道横贯东西的峡谷陉口,便是上党西部险关高平关。这高平关险峻异常,南峭壁,北陡涧,唯中间峡谷通得东西;这道峡谷东西长约一里,南北宽约两里,是河东进出上党的咽喉要道,也是整个老马岭防线的要害枢纽。赵军驻守老马岭一线,除了无法攀缘陡峭高山,凡可进兵的山坡地段都挖掘壕沟,储备磙木擂石以防守;五万守军分做前后呼应:山腰垒壁由三万守军,高平关背后(东)的河谷地带则驻扎两万守军,以策应各方险情。如此部署,可见廉颇之苦心谋划。
大雾弥漫的清晨,秦军突然发起了猛攻。北段桓龁的三万步军早已经分散成二十个千人队,潜入赵军垒壁附近一切可以藏身的山腰树林沟坎埋伏;桓龁则亲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