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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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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禄之言不可为,久留秦地无为也。士行有节,不遇而去。张禄闲居年余待王,无愧秦国也。王若无睹危局,张禄自去也。
王稽也曾读过无数名士书简,如此上书却是闻所未闻!当头便是危言耸听,接着便是夸大其辞,再后更是以才具要挟,赤裸裸要逼秦王用他,不用便去。如此路数,当真匪夷所思!难怪秦王面色阴沉,给他丢了过来。王稽愈想愈怕,额头汗水竟是涔涔而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谒者以为如何?”
“荒,荒诞绝伦!此人,当治罪!”
“当治何罪?”
王稽一时语塞,却陡然憋出一句,“容老臣详查律法,后告我王。”
突然之间,秦昭王却是哈哈大笑:“王稽啊王稽,你也当真只是个谒者了。”笑声尚在回荡,却又突然压低了声音,“明日午后,传车载张禄入离宫。”王稽心思竟是回转不过,愣怔得一阵方才木然点头:“老臣,遵命!”抬起头来还想再问两句,秦昭王却已经不在书房了。
王稽出得书房,正逢文吏在廊下等候,禀报说已经将回运文书装载妥当。王稽只一挥手说声走,便径自匆匆出宫登上轺车去了。回到咸阳府邸,王稽饭也没吃便急匆匆来到小偏院,对着正在院中徘徊游的张禄当头便是一句:“张兄做得好事!”犀利的目光一闪,张禄便是一阵大笑:“好!秦王果然明锐!”“明锐?”王稽惊讶道,“你却如何知道了?”张禄更是笑不可遏:“王兄脸色便是王诏,岂有他哉!”王稽不禁沮丧地摇摇头:“看来,老夫当真只能做个谒者了。”张禄肃然便是一个长躬:“笑谈耳耳,王兄何当如此?张禄也是正自忐忑也。王兄但看,我已准备离秦了。”说罢拉着王稽便进了茅屋书房,却见三开间书房内已经是收拾整齐,书案正中孤零零摆着一片竹简,却是四个大字——张禄去也。
王稽不禁惊愕道:“我既回来,张兄便可当面告辞。我若不回,你不知消息便不会走。留这竹简何用?”张禄笑道:“秦王若弃我,王兄今日必不来见我,张禄何须守株待兔?”“且慢!”王稽更是疑惑:“你如何料定老夫今晚不来,便是秦王见弃了?”张禄道:“王兄长于事而短于理。秦王见弃,兄便难堪,须谋划得一个由头来与我周旋了。”王稽不禁笑道:“纵然如此,你夜晚如何出得这座院落?黑豹可是神异也。”张禄哈哈大笑:“神异者通灵,黑豹与我已经是神交知己了!”说罢一声轻柔的呼哨,黑豹便忽地窜了进来蹲在张禄脚下,张禄将书房门边一个包袱挎在黑豹脖子上又一声呼哨,黑豹便又忽地窜了出去,对王稽竟是看也没看一眼。王稽不禁大是惊叹,啧啧连声满面通红,却是没有一句说辞。
次日拂晓,一辆密封的篷车辚辚出了谒者府邸,车前插着一面六尺高的黑色三角大旗,旗面上两个显眼的大白字——传车。车出中门,一队在府门前整肃列队的铁甲骑士立即分成三列,左右后三面护卫着传车隆隆去了。传车者,运送王宫机密文书之专用车辆也,归属谒者管辖。秦法有定:传车上道,凡官民车马均须回避于十丈之外,但有冲撞当场格杀!以实情而论,谒者护送寻常文书并不打出“传车”旗号,只在护送特急羽书诏书或兵符印鉴等公器时才出动传车。今日传车一驶上大街,便直向咸阳南门而去。
秋霜晨雾弥漫了关中原野,传车马队一过渭水白石桥便是飞车奔马,半个时辰便到了离宫地界。驻守外围的军营验过王稽的谒者金令箭,传车马队便直入园囿禁地抵达城堡大门,金令箭再度勘验,城堡石门隆隆洞开,传车马队便进了离宫中央庭院。依照王宫法度,谒者传车径直驶到了一座防守森严的偏殿廊下。这座偏殿背后是一片独立庭院,庭院中央便是离宫中枢——国君书房。偏殿与国君书房之间,有一条大约两箭之地的秘密通道。谒者传车一到偏殿廊下,传车便从专门车道驶入殿门,谒者随车向职掌机密的长史或内侍总管清点交接密件,之后谒者传车便立即退出偏殿,装载回程文书后出宫。
传车驶进偏殿,便有内侍总管迎了过来。王稽亲自打开了密封车厢的木门,伸手做一请礼,便有一个通体黑衣头戴面罩高大瘦削的人下了车。白发苍苍的内侍总管也不说话,只是伸手一请,便转身走了。黑衣人向王稽一拱手,也跟着去了。
偏殿走得三十余步,黑衣人便随老内侍身影拐进了西侧一道石门,眼前顿时一片幽暗。借着远远间隔的铜人风灯,可以看出这是一条用黑色粗织布帷幔密封起来的长长隧道。一入幽暗隧道,老内侍便是一声恰恰能使身后之人听清的宣呼:“进入永巷,禁声快步!”便疾步匆匆地头前行走了。黑衣人却是不紧不慢地走着,打量着与铜人风灯交错间隔的隐在幽暗处的矛戈甲士,不时粗重地叹息一声。
走得两百余步,便见前面一片灯光,两扇高大的石门恰恰吞住了悠长的永巷。石门前灯光下伫立着一个玉冠长须的中年人,两侧肃立着四名带剑卫士于四名少年内侍。老内侍侧身布壁站立,便是一声高呼:“秦王在前,大礼参拜!”
突然,遥遥跟随的黑衣人却是一阵大笑:“秦国只有太后穰侯,何有秦王?”声音轰嗡回响,竟是鼓人耳膜!老内侍愕然变色,回身便是一声怒喝:“卑贱布衣!安得如此狂狷!”黑衣人却是悠然一笑:“天下皆知,何独秦人掩耳盗铃乎?”老内侍正要发作,却见玉冠长须中年人从石门前快步走来,当头便是深深一躬:“嬴稷恭迎先生。”黑衣人也是从容一躬:“布衣之身,何敢劳动秦王?”秦昭王道:“先生今日只做嬴稷座上嘉宾,无执臣民之礼,先生毋得拘泥。请!”黑衣人坦然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一拱手便头前举步了。两厢内侍卫士竟看得目瞪口呆。秦昭王对着老内侍低声吩咐道:“关闭永巷。不许任何咸阳来人进入离宫。”说罢转身便去了。身后老内侍伸手一拍石门旁机关,两扇厚重的石门便隆隆关闭了。
进得石门,便见几抹秋阳从厚重的帷幕缝隙洒落在厚厚的红毡上,更是显得一片幽暗。秦昭王前行领道,穿过一道阔大的木屏风,便见竹简书架倚墙环立,书架前剑架上一口铜锈班驳的青铜古剑,中央一张长大的书几上堆着小山一般的竹简,书几前便是一张坐榻。整体看去,简约凝重中弥漫出一种肃穆幽静。
秦昭王笑道:“这是离宫书房,等闲无人进来,先生尽可洒脱了。”说罢走到座榻前大袖一扫,回身对着黑衣人肃然一躬,“嬴稷扫榻,先生请入座。”黑衣人坦然入座,竟无片言谦让。秦昭王又是深深一躬:“敢问先生,何以称呼为当?”黑衣人道:“权做张禄也。”秦昭王便道:“敢请先生摘去面纱,真面目以对可否?”张禄道:“客不惊主,无颜以狰狞示人,尚请鉴谅也。”秦昭王拱手做礼道:“先生既知秦国无王,何以教我?”张禄却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书房,口中只是唔唔的漫应着。秦昭王便是深深一躬:“先生既断秦国危局,便当为嬴稷指路。”张禄却依旧扫视书屋,只唔唔漫应着。秦昭王片刻沉默,便是一声叹息。张禄注视着壁上那副《大秦兆域图》,也是一声叹息却又是默默无言。倏忽之间,秦昭王热泪盈眶伏地叩头道:“先生果真以为嬴稷不堪指点么?”愣怔之间,张禄连忙离榻跪倒眼中含泪道:“秦王拜一布衣,便见挽救危局之诚也。君上请起,范雎愿披肝沥胆以倾肺腑!”说罢一把扯掉面罩,“在下本是大梁范雎,身经生死危难入秦,不敢相瞒君上!”
一瞥那三道暗红色的粗长疤痕,秦昭王竟是一声感喟悚然动容:“辱士若此,旷世未闻也!天道昭昭,嬴稷若不能洗雪先生之奇耻大辱,枉为秦王也!”
此话出自秦昭王之口,不啻君王明誓复仇之惊雷!范雎顿时心如潮涌,扑地拜倒一声哽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秦昭王扶起范雎肃然正色道:“秦国危局,足下大仇,全在先生谋划之间也。嬴稷但得大谋,先生与我便是荣辱与共也!”说罢转身一挥手,便有一名侍女捧着茶具轻盈飘进,在旁边案上煮茶了。须臾茶汁斟来,秦昭王亲手捧给范雎一盅,两人饮得片刻,便都平静了下来。
秋日苦短,倏忽便是日暮日出。帷幕遮掩的幽暗书房里,秦昭王与范雎不知疲倦地一泻千里而去,竟不知几多时光。待出得书房,范雎竟是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内侍来扶,他却已经是鼾声大起了。秦昭王正自大笑,却也是呼噜一声便卧在了红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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