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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宗室世族便成了主要阻力。赵国之特殊,恰恰在于赵氏世族的力量异乎寻常的强大,且赵氏大臣多为有封地根基的军旅世家,将军辈出桀骜不驯,若世族层执意作梗,甚事也是寸步难行。
赵雍与肥义楼缓之谋划:化解世族,首要在公子成。
楼缓颇有章法,约请王共同拜访公子成,且以王为主访宾客。王也是老臣,职任中府丞,执掌国君内府事务,与公子成之相职时有交叉,两人甚是相投。而楼缓已是国尉之身,职司军政粮草,与封地赋税也是多有关联,两人联袂而来,不显突兀。
轺车辚辚驶到相府门前,门吏却说公子成染病在榻,不见客。王顿时迟疑,楼缓却不悦道:“本尉陪中府丞前来,正是奉国君之命探国叔病体,岂做寻常宾客?还不作速通报。”门吏惊讶不迭,连忙去了,不消片刻跑来,将两人领了进去。
“王兄、国尉,赵成失礼了。”侍女将寝室帷幕挂起,赵成躺在榻上,一声招呼起身。王连忙上去扶住笑道:“公子病体,尽管卧榻说话便了。”“岂有此理?”赵成勉力一笑,走到了座案前,“只是不能官服待客,惭愧了。”楼缓接道:“国君闻得国叔有恙,特派我等前来探视抚慰,国叔但安心养息。”
“如何?国君知我有恙?”赵成有些惊讶。
“国君有言:国叔近日或可有恙歇息。”楼缓将“或可”二字咬得分外清晰。
“如此说来,国君未卜先知了?”赵成微微冷笑。
“公子哪里话来?国君何能未卜先知?”王深知赵成秉性,苍老的声音直刚刚道,“原是国君欲行胡服,也望公子应之以胡服。国君只恐公子闻流言而称病,故有或可有恙之说。此间本意,却是期盼公子做变俗强国之砥柱,岂有他哉!”
楼缓就势拱手笑道:“在下唐突,公子见谅。”
公子成默然良久,末了叹息一声道:“赵成愚笨,容我思谋两日再说。”
三日之后,赵成一卷上书摆在了赵雍案头。赵雍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
谏阻胡服书
臣赵成顿首:胡服之事,臣固风闻,得两使专告,始信为真。臣闻中国者,文明风华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圣贤大道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四方蛮夷之所师也。今国君舍中国文华,袭胡人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远离中国,何以面对华夏诸族?臣愿国君三思而图之也。
赵成本是老军旅,纵然不拥戴胡服之变,何来此等诉诸中原文明之迂阔议论?必是与人聚会商议,请得几个老儒代笔。赵雍一阵思忖,召来楼缓密议。楼缓看完书简道:“公子成既以书对,君上不妨以书回之。书简必在世族与市井间流传,可正迂阔之议,等同将胡服之变先行朝议一般,或可收出人意料之效。”赵雍连连道好,我来说说大意,你执笔如何?楼缓慨然应命,援笔在手,思谋着赵雍之意,半个时辰间拟成了一封《答谏阻胡服书》。赵雍看过一遍,拍案叫声好,命主书立即誊抄刻简,立送公子成府。
赵成原本无病,本欲以病为由,躲过这场胡服之变。不想赵雍却派特使找上门来,也不好装聋作哑。思忖之下,请来赵文、赵燕、赵造一班赵氏元老商议,还特意邀来了有饱学公忠之名的太子傅周绍商议。谁想这班元老却要赵成先拿主意。赵成只黑着脸说了一句,怪诞无伦,难以启齿也。元老们异口同声地赞同,纷纷慷慨激昂地诉说对胡人胡服的憎恶蔑视,一致坚称,胡服蛮夷怪诞,决然不服!周绍大摇白头道,诸公之断虽明,诸公之理却不堪上案也。惊讶之下,元老们纷纷询问缘由。周绍说了一番道理:憎恨胡人,国君亦同;国君胡服,欲以敌之道治敌之身;纵然蔑视憎恶,国君能以邦国安危为本大度克之,诸公能以一己之好恶对抗么?元老们恍然,纷纷讨教。周绍只说了十个字:文明为本,正本必能清源。赵成毕竟老到,思忖一阵,肃然恭请周绍代笔,于是有了那封诉诸中国文明的《谏阻胡服书》。
这日,元老们与周绍又来赵成府邸探听音信。正在猜测议论国君将如何处置,书吏匆匆来报:国君特使送来回书一卷。元老们一阵哄嗡议论,以赵雍之风,素来与臣下直面议事,甚时也学得书来书往了?当真蹊跷!及至书简打开,众人请周绍诵读。随着周绍的琅琅诵读,元老们鸦雀无声了:
答谏阻胡服书
国叔思之:胡服之变,国叔以摈弃中国文明对之,雍大以为非也。尝闻: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因时而制服,因事而制礼,古今大道也,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越人断发文身,吴人黑齿刺额,服饰风习不同,以便事为本,则同一也。风习各异,事异而礼变。圣贤之道,唯利其国,不一其用也。若为便事,风习可变也。是故礼俗之变,虽智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虽圣贤不能同。穷乡多异俗,邪学多诡辩。不知之事不疑,异于己者不非,此谓公焉!今国叔所言者,俗也。我所言者,治俗也。今我赵国,北有三胡仇燕,西有强秦中山,南有列国虎视,四面边患,邦国危难,却无强兵骑射之备,岂不危乎!赵有九水,却无舟师以守水域。北有三胡,却无强兵以靖边地,长此以往,国之将亡,岂有他哉!当此之时,国叔身为宗室砥柱,不思图变强兵,却拾人余唾做迂阔大论,与国何益?与民何益?秦无商鞅变俗,何有今日强秦?秦之变俗,又何失于中国文明?何赵雍胡服,便成天下不齿之大逆也?国难在前,赵氏宗室或溺于喋喋不休之争议,而徒致社稷沦亡;或摈弃空言,惕厉奋发一举强兵!舍此之外,岂有他途?何去何从,国叔自当三思也。
及至读完,周绍抖擞得竹简哗哗作响,脸色涨红却只说不出话来。元老们也大是难堪,一片唏嘘叹息,无言以对。赵成面色渐渐阴沉,气息也渐渐粗重,默默从座案起身,一挥大袖径自去了。周绍自觉难堪过甚,对着元老们一拱手道:“老夫多事也,惭愧。”也急急走了。元老们相互看看,默默散了。
旬日之间,这篇《答谏阻胡服书》在大臣中流传开来,又在市井坊间流传开来。书中扑面而来的沛然正气,直面国难的深重忧患,以及雄辩犀利的说辞,使读者无不悚然动容。有热心之士将书刻简传抄,流布郡县国人。一时间,胡服之变成为邯郸街谈巷议的话题,又弥漫为郡县国人的议论。寻常国人皆有操业劳作奔波生计之苦,衣衫本不可能有如贵胄们那般华丽讲究。纵是士子百工一班家境富裕者,也不过有两三件袖宽尺许袍长五尺的礼服而已。但有劳作奔波,必是能够利落做事的窄衣短袖,虽则不如胡服那般轻捷紧身,也决然不是贵胄官员宽袍大袖大拖曳之气象。唯其如此,寻常国人对穿不穿胡服的确没有多少切肤之痛。听人一读传书,反倒是立即为国君忧国忧民之气概感奋,既然胡服可以强兵,穿胡服得了。穿一身胡服,便不是中国子民了?便丢弃华夏文华了?当真咄咄怪事!
“我说,国君还真是说对了,紧身胡服就是利落!”
“林胡兵将,一顶皮帽子一身皮短甲,一口长刀一匹马就得。赵军?哼!”
“军兵好变,毕竟打仗,谁个不想利落轻便?”
“对!难的是大官。这么高的玉冠,三尺宽的大袖,丈余长的丝绸大袍,拖在地上还有两三尺,天神般好不威风!都紧身胡服跟老百姓一样,跟谁威风去了?”
“人家那叫峨冠博带,是贵胄威仪,懂个鸟!”
“峨冠博带?贵胄威仪?狗屎!别说上战场,田间走走看,两步仨筋斗!”
如此这般,国人议论渐渐成风,一时对庙堂贵胄们大有非议了。战国之世,邯郸赵人虽不如大梁魏人、临淄齐人那般好议国事,然则也是粗豪直率成风,遇事从不噤声的风习。不期然,议国议政蔚然成风,任谁也得思谋一番。
正在国人议论纷纷的当口,邯郸又传出一个惊人消息:邯郸城外开来两万铁骑,全部胡服,由柱国将军肥义率领。于是万众哗然,争相出城观看胡服赵军,军营外人山人海。奇怪的是,这座军营非但营门大开,任庶民进出观看,且不断在校场公然举行骑术射技大演练。邯郸国人多有从军阅历,眼见赵军骑士人人胡服皮甲,比原先身着七八十斤重的铁甲轻捷利落得不可同日而语;战马鞍后绑缚三个皮囊,马*与干肉便是三日军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