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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举城惊讶的时日,田单在校场聚集军民郑重宣示:“尔等军民听了:天音告知田单,再有三年,即墨苦战便将告结,齐人大胜复国!上天会给即墨降下一个仙师,指点我等如何行事。自今日始,即墨要遵天意行事,违拗天意,城毁人亡!”
“将军万岁!”“遵从天意!”举城军民的声浪直冲云霄。
田单带着几名军吏走回幕府的路上,一个稚嫩的嗓音突然响彻街巷:“田单,吾乃仙师也——”随着喊声,一个总角小童赤脚从对面屋顶飘了下来,正正地落在了街心。田单念诵了一声“天意也”,肃然拜倒在地:“仙师在上,弟子田单叩见。”总角小儿道:“田单听了,吾只日每一句,毋得搅扰也。”说罢又是木呆呆一副小儿憨顽之像,与方才神采判若两人。田单以隆重大礼将小儿接到了幕府,派了两名使女侍奉起居,又请来一名老巫师护持神道。日每鸡鸣之时,田单便只身进入仙师后帐请教天意,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仙师。
即墨军民精神大振,原本准备悄悄逃亡的百姓们顿时稳住了。毕竟,即墨已经守了五年,既然天意还有三年,再守三年何妨?此时出逃,三年后岂不祸及子孙?
清明一过,是春水化冰农田启耕的三月。三月初九这日,即墨人正在陆续出城下田,燕军大营却突然开进五里进逼城下,杀气腾腾地将出城农夫赶回城内,封锁了即墨。按照乐毅惯例,此等重大变故必先有安民告示,至少也当阵前通令。这次突然变脸不宣而围,年年三月被燕军大为鼓励的战时春耕,自是莫名其妙地终止了。田单心知异常,立即派出斥候缒城而出秘密探察,得到的回报是:乐毅被紧急召回蓟城,大将骑劫代行将令。不到一日,又接到密报:燕军在大将秦开率领下,重新围困莒城。田单心中一动,立即下令全城戒备,迎战燕军猛攻。
这天夜里,鲁仲连又一次秘密潜进了即墨。将两只后援海船的事匆匆交代给中军司马,鲁仲连将田单拉到隐秘处压低了声音:“田兄,老燕王寿终正寝了!”
田单双目陡然生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软软地靠在了土墙上。
鲁仲连将田单扶到木案前,顺势坐在了那片破烂的草席上:“田兄,时机也!”
“你说,我先听听。”田单疲惫地喘息着。
“我意,还是反间计。”
“千里驹也?黔之驴也?”田单不禁揶揄一笑,“故伎重演,还想碰壁么?”
“兵不厌诈!”鲁仲连认真非常,“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姬乐资可不比老姬平。从做太子时,这安乐王子便对乐毅多有不满,每次泼脏水,背后都少不了这小子。”
“照此说,我等要再给乐毅泼一次脏水?”
“嘿嘿,两次。”鲁仲连也笑了。
“天意也!”田单一声叹息,“皎皎者易污。乐毅兄,田单对不住你了。”
三日之后,十名精干文吏随鲁仲连秘密出海了。在新王即位朝局微妙的时节,蓟城巷闾酒肆之间传开了一股风声:“临淄燕官说了,即墨田单最怕的是猛将骑劫,根本不惧乐毅。”“齐人还说了,乐毅卖燕,做齐王之心没死!”“那还有假,齐军当年杀了多少燕人?乐毅如何,不报仇反倒笼络齐人,分明不对味嘛!”随着种种口舌流言,更有一首童谣迅速传唱开来:
四口不灭白木弃绳
六载逢马黑土自平
不消说得,一班想在新朝大展宏图者,立即将童谣与纷纭传闻秘密报进了王宫。
二十六岁的姬乐资,在老父王病势沉重的两年里,早已经与一班新锐密谋好了新君功业对策:一旦即位,半年之内,力下全齐;三年之内,吞灭赵国称北帝;十年之内,南下灭秦统一华夏;最多十五年,姬乐资便是天下混一的华夏大帝。长策谋定,年青太子的心日每都在熊熊燃烧,孜孜以求地等待着昏聩无断的老父王早日归天。在姬乐资看来,当年拥有六十三万大军的齐国是天下第一强,而燕国二十万之旅能在一月之间飓风般扫掠齐国七十余城,燕军自然更是天下第一雄师。若不是乐毅莫名其妙地停止进攻,最后两城岂能数年不下?自三皇五帝春秋战国以来,何曾有围城五六年而不下城的打法?分明是乐毅在糊弄父王,宽厚的老父王却信以为真,当真不可思议。
一日,上大夫剧辛正在元英殿元英殿,燕国灭齐后新修宫殿,陈列齐国礼器之所。见《史记&;#8226;乐毅列传》。给几个前往齐国劳军的臣子讲述战场之艰难,恰恰被气宇轩昂的姬乐资撞上了,揶揄笑道:“敢问上大夫,齐国战场,难在何处也?”
“难在民心归燕。”剧辛一口回了过来。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地若归燕,民心安得不归?”
“坚实化齐,水到渠成,此乃上将军苦心也。”剧辛神色肃然。
姬乐资一阵哈哈大笑:“如此说来,汤文周武之先灭国而后收民心,却是大错了?当今天下,竟有超迈圣王之道乎!”
剧辛面色涨红,急切间无言以对。
姬乐资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扬长而去了。
在姬乐资与一班昔日太子党密议如何迈出功业第一步时,童谣巷议的密报恰恰送了进来。姬乐资抖着那方羊皮纸微微一笑:“天意也,诸位请看了。”
“四口不灭,白木弃绳。这不是说田不能灭,乃是‘白木’无缚贼之法么?”有燕山名士之称的亚卿粟腹第一个点了出来。
“白木为何物?”有人尚在懵懂之中。
“白木弃绳,不是一个‘乐’字么?有谁?”立即有聪明者拆解。
“六载逢马,是六年之后当马人为将。”
“黑土是‘墨’,何须说得,即墨下,齐国平。”
粟腹霍然站起:“臣请我王顺应天意,用骑劫为将,力下全齐!”
“臣等赞同!”新锐大臣们异口同声。
“上下同欲者胜。”新王姬乐资信口吟诵了一句《孙子兵法》,“君臣朝野同心,何事不成?立即下书:罢黜乐毅上将军之职,留昌国君虚爵。改任骑劫为灭齐上将军,限期一月,平定齐国。”
“我王万岁!”举殿一声欢呼。
粟腹却走近王座低声道:“此番特使,上大夫剧辛最是相宜。”
姬乐资矜持地笑了:“也好。一石二鸟,免了诸多聒噪。”
一切不可思议的事,都轻而易举地发生了。当秉持国事的老剧辛接到这不可思议的王书与不可思议的特使差遣时,惊愕得当场昏厥了过去。悠悠醒转,反复思忖,没有进宫力陈,却当即唤来家老秘密计议半个时辰,次日清晨轻车直下东南去了。
第九章孤城血卜(7)
七、齐燕皆黯淡名将两茫茫
乐毅刚刚回到军中未及半月,老剧辛到了。
开春之时,燕昭王春来病发,自感时日无多,一道王书急召乐毅返国主政。可没有等到乐毅回到蓟城,燕昭王便撒手去了。葬礼之后是新王即位大典,姬乐资王冠加顶,当殿擢升了二十多名新锐大臣。乐毅剧辛两位鼎足权臣事先毫不知情,当殿大是尴尬。思忖一番,乐毅留下一封《辞国书》,嘱吏员送往宫中,自己星夜奔赴军前了。乐毅明澈冷静,眼见新王刚愎浅薄,纵然进言力陈,也只能自取其辱,抱定一个谋划:迅速安齐,而后解甲辞官。按照他在燕国的根基,至少一两年内新王尚不至于无端将他罢黜,而以目下大势看来,至多只要一年,齐国便会全境安然划入燕国。那时,平生心愿已了,纵然新王挽留,乐毅也是要去了。
老剧辛黑着脸一句话:“大军在手,乐兄但说回戈安燕,老夫做马前先锋!”
“天下事,几曾尽如人愿也。”乐毅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剧兄,子之之乱,已使燕国生民涂炭。齐军入侵,燕国更是一片废墟。你我怀策入燕,襄助先王振兴燕国于奄奄一息,历经艰难燕人始安。耿耿此心,安得再加兵灾于燕国?”
“姬乐资乖戾悖逆,岂非是燕国更大灾难?”
“邦国兴亡,原非一二人所能扭转。”乐毅淡淡地笑着,“此时回戈,只能使姬乐资一班新贵结成死党对抗,国必大乱。齐国若再乘机卷土重来,联手五国分燕,你我奈何?”
剧辛默然良久,唏嘘长叹一声:“天意若此,夫复何言!”站起来一拱手,“乐兄珍重,剧辛去了。”
“剧兄且慢。”乐毅一把拉住,“非常之时,我派马队送你出齐归赵。”
剧辛一声哽咽:“乐兄,同去赵国如何?赵雍之英明,不下老燕王也。”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