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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尝君急得面色涨红,拍案高声怒道:“查!给我查!何方神圣?竟敢在田文门前行刺丞相!查不出来,我田文陪着苏秦一死!”孟尝君历来善待门客如贤士,这次当真动了肝火,门客们无不惊心,却也都更加敬佩孟尝君,异口同声起誓:“不能查凶雪耻,永不为士!”毕竟,战国士人皆豪杰之风,朋友贵客遇刺门外而不能手刃真凶,那当真是无颜面对天下。更何况孟尝君门下以“多有奇能异士”闻名,若不能查凶除恶,那才是永远不能洗雪的耻辱。数百名门客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容孟尝君插手,天罗地网般撒向了齐国城乡。
齐宣王在苏秦尸身旁严令孟尝君时,真凶事实上已经落网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竟是那几个鸡鸣狗盗之徒立了大功。那个善盗者,本名叫桃大,一班市井却叫他“掏大”,意思是从来不盗小物事。做了孟尝君门客,桃大也想做点正经事,怎奈总没有大用场,干瘦矮小也无法可变,纵穿得一身光鲜,也是无人看得入眼。久而久之,又恢复了一身布衣,一个酒葫芦,整日醉得东倒西歪,逢人便想一试身手。这日暮色时分,桃大胡乱哼唱着要回门客院,一进那条石板街巷,瞄见一个黑衣白发的老者悠悠地跟在一辆轺车后面。桃大眼尖,又是惯盗,不经意间瞅见了老者皮靴内插有异物。饶是如此,桃大也浑没在意,总以为老者是轺车高官的隐秘卫士,径自哼唱着跟在后边。方到巷口,车后的老者却突然痛苦地叫了一声,跌倒在地。前面的轺车闻声停了下来,车上跳下一个高冠之人,向老者走了过去。桃大依旧是浑没在意,卫士伤病,主人照拂,再是寻常不过了,径自向门客院拐了过去。
可就在这刹那之间,桃大瞥见了一道细亮的光芒!接着便是老者扶住了高冠之人。桃大心思灵动,便知事体不对,风一般飘了过去,疾如闪电般从老者身上取得一物。几乎同时,老者也突然消失了。桃大喊了一声:“快救人!”自己便追了下去。
两个时辰后,当孟尝君正在愤然之时,桃大一身泥土一脸脏污地回来了。虽然没有追上凶手,桃大却盗得了凶手皮靴中的一柄短剑。孟尝君找来太医一看,短剑恰有一尺,无毒,却极是锋利,正与苏秦肋间的伤口相合,只是没有血迹而已。
“桃大无能!那个老东西有两柄短剑,这柄没有用上,那一柄在他手上。”桃大一边自己骂自己一边说,那个老东西出得临淄北门便不见了,他在方圆十余里都找遍,也没有见到可疑的藏身处所。孟尝君思忖一阵猛然醒悟,拍案道:“天齐渊!牛山!盯准这个巢穴!”
一阵紧张周密地准备,一百多个门客络绎不绝地向天齐渊撒了过去。冯亲自在一个秘密山谷坐镇应变。孟尝君忙着去了苏秦府,生怕苏秦突然故去。忙到昨晚,冯秘密急报:真凶藏匿处已经被围,要死尸还是要活人?孟尝君立即下令:“一律要活口!”
凶手果然在牛山,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个凶手是一个年青憨厚的药农。
讯问时凶手颇为奇怪,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一脸的窘迫愧色,咬着牙只是不说话。孟尝君心中一闪,走近药农亲切笑道:“看得出,你后生是个剑击之士,也是个为国立功的人才。给你明说,齐王已经定了苏秦大罪,杀了他原本有功。你只要说出受谁指使,我便上书齐王,为你请功。”药农后生眼睛扑闪着憨憨笑道:“俺才不管你是功是罪,只要不连累爷爷,俺便说。”孟尝君立即道:“齐国新法,已经没有株连族人之罪,我保你爷爷无事。”后生道:“你是谁?俺却信你?”孟尝君正色道:“我是孟尝君,言出必行,一诺千金,你不信么?”年轻人慌忙便是一拜:“孟尝君俺却知道,是侠义班头。”孟尝君哈哈大笑:“既认我这个班头,你便说,谁要你杀人?”药农后生道:“要俺杀人的,是公孙家老。”孟尝君道:“你可知道,你杀的是谁?”年轻人道:“俺只知道,是家老仇人。”孟尝君又问:“有人看见,杀人者是个白发老人。你如此年青,不能冒功。”年轻人憨厚地笑了:“打开俺的镣铐,你自会知道。”
待镣铐打开,药农后生背过身片刻,一回头,一个白发苍苍精瘦黝黑的老人赫然站在厅中。桃大高声尖叫:“没错!就是他!就是他!”药农后生嘿嘿笑道:“牛山药农谁不会这一手?俺平常得紧,惊乍个啥?”
孟尝君二话没说,立即带着药农后生,点起三千骑士,飞马赶到天齐渊。监视天齐渊与牛山的门客禀报:天成庄方圆三十里,牛山药农封户百余家,无一人走出监视圈。可是,当孟尝君踏进庄时,那景象却教他惊呆了。
庭院石亭下的古琴前,坐着成侯驺忌,嘴唇纠缠着一片钩吻草,嘴角渗着一缕暗红的血,一头白发变得碧绿,一脸红润却变得亮蓝!数十年号称齐国美男子的驺忌,死得如同鬼魅一般。站在这具鬼魅后面的,是一个真正的白发老者,精瘦矍铄,钉在亭下,一脸平淡的微笑。见孟尝君来到面前,他淡淡地笑道:“老夫公孙阅,一切罪责皆在我身,无得难为成侯尸身。”孟尝君嘲讽笑道:“公孙阅,你这头老狐也有今日?”公孙阅淡淡道:“成侯毕竟琴师,有谋略而无胆识。若依老夫之计,阶下囚该是田文苏秦了。”
回到临淄,冯向孟尝君备细叙说了公孙阅与驺忌的故事与阴谋。
这个公孙阅,跟随驺忌三十余年,是驺忌唯一的心腹门人。三十多年中,公孙阅为驺忌承办了几乎所有不能公之于人的机密大事:谋取丞相、整倒田忌、争得侯爵、扩大封地等。驺忌崛起的每一步,都有公孙阅扎实细致的谋划功勋。奇怪的是,公孙阅从来不求出人头地,只是心安理得地为驺忌效力。驺忌深知公孙阅虑事周密,才思过人,几次想杀掉公孙阅灭口。但是一个偶然的发现,却使驺忌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日,一个女弟子给驺忌拿来了一本书,说是在公孙阅枕下翻到的。驺忌打开发黄的羊皮纸,竟是一本无名册籍。翻看内文,尽是各种权术计谋与治人秘术,开列了一百余条,各自还有简短解说,末了两行大字是:“修习机谋之术,可借机心之主,与主共始终,此术可大成。”驺忌一阵沉吟,反复揣摩,对这个女弟子秘密部署了一番。
驺忌曾是名动天下的琴师,国中多有少年才俊争相拜师修习。可驺忌从来不收仕宦子弟做学生,只收得寥寥几个女弟子,还都是王室搜罗来的少女乐手。这几个女弟子对老师奉若神明,个个忠诚驯顺得猫儿一般。后来,有三个女弟子竟争先恐后地献身于驺忌,做了奴隶一般的侍妾。偏是这个叫做琴渊的最聪慧美丽的少女弟子,驺忌却从来没有动过手脚。女弟子百般娇媚委身,驺忌都稳如泰山。就在琴渊十六岁的时候,驺忌派给她一个差使:侍奉家老公孙阅。琴渊聪慧绝顶,自然晓得老师心意,便留心公孙阅的一切隐秘,这才有了那本神秘册籍的发现。
从此,琴渊真心实意地侍奉公孙阅了,而且教公孙阅实实在在地觉得这个少女爱上了他,以他为活着的希望。时日一长,少女劝公孙阅带她远走高飞,独自立业,何须与人为仆?公孙阅却说:“我跟丞相修习,若得独立,大功便成流水。”少女问修习何学?公孙阅答说,仕宦之学,将来光大门庭。后来,少女与公孙阅更是亲昵,劝他直接投效齐王,做个上大夫,岂不比做仆人风光万倍?公孙阅很不高兴地说:“做仆也自有乐趣,只要丞相在世,我便不会走。你若不耐,公孙阅绝不相强。”
从此,驺忌打消了相机除掉公孙阅的念头,亲自主婚,将琴渊嫁给了公孙阅。新婚后三日,琴渊哭着来找老师,说公孙阅是个只会胡乱折腾的阉人。驺忌大是惊讶,第一次感到了公孙阅的神秘莫测,也顿时对公孙阅的一切怪诞与异于常人的做法恍然大悟。琴渊依旧是公孙阅的夫人,从此却也成了老师卧榻的美丽尤物,虽然常常带着满身的伤痕。公孙阅浑然不觉,只要他有兴趣折磨她时她不反抗,他便万事也不知道。
就这样,驺忌与公孙阅成了永远的狼狈。
苏秦变法开始后,驺忌谋划的贵族反扑一败涂地。驺忌本来想就此罢手,可公孙阅告诉他,成侯在贵族背后的密谋,虽然没有被齐王发现,却被孟尝君盯上了。孟尝君心狠手辣,正在筹划以门客假扮盗贼,血洗天成庄。驺忌正在郁闷难消,听得此说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