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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甘茂做了嬴荡的老师,但是,却没有给甘茂加太子傅官爵。
秦惠王要看看,甘茂能否对嬴荡施加影响。令秦惠王意外的是,甘茂几次讲书下来,嬴荡与甘茂竟极是相得,几次来父王处谢恩,并敦请父王早日加太子傅官爵于甘茂。
可秦惠王这时却忐忑了。原本想自己正在盛年,可渐渐消磨嬴荡的暴戾浮躁之气,就像公父孝公当年对他那样,将一个浮躁王子磨炼成器宇深沉的君王,可如今身患异症,明是来日无多,便对嬴荡继位有了诸多忧虑。大秦国崛起何等艰难?若不慎交于劣子之手,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忧虑之中,秦惠王想起了少子嬴稷。嬴稷虽然比嬴荡小得许多,还只在少年之期,但却是个气度极为沉稳的少年。老内侍与老宫女们都说,嬴稷简直就与当年的孝公大父大父,春秋战国时对爷爷的称谓。一般无二。秦惠王虽然很是钟爱这个楚国丽人生的儿子,却总是觉得他少了一点刚强,多了一些沉静。为了滋养这个小儿子的强毅,在张仪提出给危机四伏的燕国派出常驻特使时,秦惠王便将这个少年王子派去了。嬴稷的母亲不放心少年儿子久居异邦,坚持跟儿子一起去了燕国。秦惠王很想召回嬴稷,可又另有一番担心:嬴稷年少,一旦回秦便要陷入明争暗斗,种种蛛丝马迹中秦惠王已经觉察到自己无法掌控权力细节了,已经无力保护这个小儿子在羽翼丰满之前万无一失,若继位不成反遭不测,岂不弄巧成拙?再说,嬴稷嬴荡各有所长所短,嬴稷是否一定比嬴荡强,秦惠王还当真难以从这个缺乏历练的少年身上看得明白。反复思虑,秦惠王难以决断了。
“丞相,”秦惠王断断续续说了半个时辰,末了喘息着静静地盯着张仪,“你为秦国一定大计,你说说,嬴荡、嬴稷,孰优孰劣?该当如何摆布?甘茂之太子傅,该不该明加……时日无多,丞相莫得讳言。”
张仪心中一颤,良久沉默。虽然是秦国丞相,然张仪却长久奔波外事,对咸阳宫廷素来所知不详,也缺乏思索,或许也是不谙此道所致。有一次笑谈,嬴华曾经说他是“烛照之才,灯下便黑”,张仪哈哈大笑:“自古大才,哪个不是灯下黑?商君不是么?吴起不是么?”嬴华笑道:“你愿黑便黑,我不黑便保了你。”张仪却傲然笑道:“纵然灯下黑,也识得鬼蜮伎俩,自保足矣!何须小女子护身?”
今日听罢秦惠王一番叙说,张仪却实实在在觉得自己是“灯下黑”了。满心都是七国纵横,邦交斡旋,到头来,对咸阳朝局的变化,竟不如对山东六国的朝局变化清楚。首要一个,入秦二十余年,对几个王子一无所知;司马错的秘密自己不知道,秦惠王说的这些秘密更是闻所未闻;尤有甚者,甘茂还是自己入楚发现的人才,自己说动甘茂入秦,并委托樗里疾向秦王荐举甘茂,到头来,甘茂成了太子老师,自己竟还莫名其妙。若不是与司马错甚是相得,秦惠王对自己也深信不疑,很可能自己最终莫名其妙地出局了,还都是稀里糊涂。
思忖之间,张仪已经是一身冷汗。虽则如此,张仪的机变之才,毕竟是天下无双。一阵哽咽沉默之中,他已经清楚了一个根本事实:权谋深沉如秦惠王者,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尚难以取舍,自己更是无法说清;此刻,秦惠王最需要的,与其说是对策,毋宁说是忠心;无上佳对策犹可,无忠诚之心则是举步之危。权力交接的节骨眼上,清醒有为的君王往往都是最冷酷的。
“君上毋得忧虑。”拭着泪水,张仪终于开口了,“储君之事,虽迫在眉睫,但却难以立断。臣与两位王子素无来往,难判高下,实无高明谋划呈献君上。商君有言,大事不赖众谋,而赖明主独断。储君事大,尚需君上明断定夺,方可万全。臣为丞相,深信君上思虑深远,唯以君上定夺是从。君上但有决断,臣当赴汤蹈刃,死不旋踵!力保大秦不陷入内乱之中。”
秦惠王长长地喘息了一声,似乎精神了许多:“丞相啊,你说说,司马错之后,秦国还有没有上将军人选?”
这一问突兀之极,张仪心中一惊,谨慎答道:“近年来臣疏于兵事,尚没有发现才堪上将军之人。”心中还有一句话,“上将军正在盛年之期,君上何忧?”却是生生地憋了回去。
“司马错,老了。”秦惠王叹息了一声,“你以为,甘茂兵事如何?”
“臣以为,樗里疾尚有兵家之才。”张仪脱口说出了一个熟悉的王族人物,连自己都感到了意外。
秦惠王恍然笑道:“对了,樗里疾也是良将,如何忘了?”喘息一阵又道,“丞相,听说,你有个女仆,很是可人也。”
又是突兀的一问!张仪立即明朗回道:“启禀君上:女仆绯云,乃家母所赐,忠心不二,灵慧多能,确实是臣府的女家老。”答案似乎早在胸中一般。
“好。有如此一个女家老,也是天意了。丞相,你没打算过成婚么?”
“臣谢过君上关切之心。”张仪先大礼一躬,立即跟上,“臣久欲求婚于公主,无奈诸事繁冗,竟拖至今日。今日臣请君上:恩准臣与嬴华公主立即成婚。”
“好!”秦惠王拊掌笑了一阵,“丞相有此心意,本王如何不准?一月之后,你便与嬴华小妹成婚。但愿,我也能去饮得一爵喜酒了……”
看着泪光闪烁形同枯槁的老人,张仪眼前闪过当年秦惠王为寻访自己而装扮成胡人大商的英姿雄风,不禁大是感动,悲声哽咽道:“君上何出此言?张仪寻思一法,或可使君上康复如常。”
“噢?”秦惠王眼中大放光彩,骤然从榻上坐起,“丞相何法?!”
“燕齐之滨,寻访方士。”张仪说出了昨夜与嬴华叙谈后的思索。
“你,相信方士之说?”秦惠王惊讶了。
“以臣所学,本不信鬼神方士。”张仪坦然道,“然则,方士行于天下,也绝非偶然。治愈疑难邪症,便是方士风行之根。天下之大,纵是圣贤,亦不能穷尽造物之奥秘。儒家不言怪力乱神,墨家却是敬天明鬼。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又何须依据一家之言,对方士一笔抹杀?张仪以为,但能为我所用,便是有用之术。君上切莫以法家治国正道之心,对方士断然拒绝,不妨以身试之,或可大有成效。”
秦惠王不禁默然了。方士之说,老太医早已提过,只是秦惠王素来平实,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鬼神之士,心中存了个宁死不贻笑于朝野天下的念头,从来不提方士一说。张仪说出,却给了秦惠王意料不到的震撼。一则是张仪学问博杂,见识非凡;二则是张仪素来不拘成见,以求实效为宗旨,由他说出,秦惠王相信不是荒诞虚无之说;三则是张仪明白秦惠王心思所在,话说得透,理论得清。张仪提得出来,可见方士也并非纯然的子虚乌有。更何况,赫赫大名的张仪有此动议,秦惠王接受方士便有了最硬实的一个理由,纵是没有成效,天下非议也有张仪在前;以张仪之能,不愁对方士治病没有雄辩的说辞。
“丞相如此说法,那,试试了。”终于,秦惠王喃喃说了一句。
突然,一阵“嗵嗵”鼓声,老内侍的尖锐嗓音从茅屋外荡了过来:“暮鼓三十六——月上沣水头——”张仪方一愣怔,便见秦惠王哈哈一阵长笑,从坐榻上一跃跳下,白发飞舞嘶声笑叫:“你!你是何人?这般面熟,啊哈哈哈哈!”冲出了茅屋,在草地上大笑着兜圈子跑。
嬴华从竹林中蓦然现身,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内侍们在草地周围站成了一个大圈子,警惕地注视着疯狂奔跑的老人,突然放声痛哭起来……张仪默默地走出了茅屋,扶起了嬴华悄声道:“走,迟了只怕出不了松林塬。”
回到咸阳,已经是二更时分,两人都是毫无睡意。张仪在书房无休止地踱步,嬴华只是默默拭泪,全没有了寻常的英风笑语,气氛凝重得令人透不过气来。虽说两人对秦惠王的怪异病症各有想象,但今日亲眼看见,还是不啻霹雳当头,惊心动魄。老父丧礼都没有哭出来的嬴华,一路泪如雨下,软在张仪身上几若一片丝绵。张仪面色阴沉,心中沉甸甸地像压了一块大石。在那一刹那,他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大乱将至,秦国大险!
他反复咀嚼了与秦惠王的全部对话,一直在紧张思索着该走的路子。
“小妹。”张仪终于站定在嬴华面前,“你我必须分开行事。”
“分开?你去哪里?”
“我去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