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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物事。舂好的米、磨好的面、宰杀好的猪羊、风干的鱼虾、泥封坛口的兰陵老酒、捆扎停当的冬菜、大罐小坛的油盐酱醋、挡风的厚布帘、大大的燎炉、几口袋木炭等诸般应用物事应有尽有,而且还来了一个精于烹饪的厨工。
张仪笑道:“雪中送炭,孟尝君也!”苏秦苦笑道:“孟尝君,何苦这般折腾?弄得一片光鲜,我倒是不自在了。”孟尝君大笑道:“你自在了,我这脸面却何处搁去?再过十天半月,我想逢迎只怕都进不得门了。”张仪笑道:“逢迎的车马堵住大门了?”孟尝君道:“张兄明白人,我得抓这个机会。”说得三人一阵大笑。
不消半个时辰,这座黄叶萧疏的小庭院顿时灯火明亮,变得富丽光鲜温暖舒适起来,满院都弥漫着厨屋散发出来的浓浓肉香。三人坐在正房厅中,一眼便能望见厨下灯火与厨工的刀铲影子翻飞,感觉从来没有过的新鲜。孟尝君笑道:“平日里庭院深深,哪看得如此温馨红火景象了?”张仪慨然道:“要说起来,苏兄大家,也没经过此等小庭院日月。张仪小家庭院,从小便如此了。”苏秦道:“孔子所说的天下大同,大约便是家家户户如此了。”张仪道:“家家如此,谈何容易?”三人一时默然了。
过得片时,酒菜进来,三人开怀痛饮。孟尝君说起了齐王决意起用苏秦变法的事,张仪大是高兴,立即提议大饮了三爵,慷慨激昂地备细说了商鞅变法的经过,以及他对秦法的体察,还给苏秦出了许多主意。苏秦听得很是专注,却很少说话。
孟尝君笑道:“张兄说了如此多,其实只要钉死一条即可。”
“哪一条?”
“秦国会不会突然进攻齐国?”
苏秦脸一沉:“孟尝君,邦交有道,何能如此问话?”
“不打紧,此话却是说得。”张仪微微一笑,“自秦国崛起,山东六国便怪象百出:做好事是抵抗秦国威胁,做坏事是迫于秦国威胁,明君良臣喊秦国威胁,奸佞贪官也喊秦国威胁。一言以蔽之,都将秦国威胁做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孟尝君何等人物,都将秦国威胁看做了变法能否成功的根本一条,可见此痼疾之深也。”张仪说着说着语气凝重起来,“可究其实际如何?秦国实力不足,秦国也很害怕山东六国的合纵抗秦。否则,张仪的连横如何成了秦国国策?说到底,方今天下都在扩展实力,都需要扩展实力,也都需要时日。谁抓住了机会,扩展得快,谁便占了先机。谁坐失良机不扩展,谁便自取灭亡!苏兄心中最清楚,纵是秦国从今日开始灭国大战,齐国也是最后一个,至少还有十年时间。”张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十年啊,十年可以做多少事?要说威胁,秦孝公与商鞅变法二十三年,时时都有被六国瓜分的大险,那才是真正的威胁!可他们君臣就是挺住了,挺到了最后,挺到了成功。有人说,那是天意。可不要忘记,变法的每一关口,都有更多的人说:遵循祖制是天意,变法是逆天行事。想想春秋战国三百余年,天意在哪里?不在别处,就在人心!就在当事者的强毅胆略,就在百折不挠的坚韧!威胁在哪里?不在别处,就在自己心里!而不在秦国或是六国!孟尝君,我算答复了你么?”
张仪这番话当真是肃杀凛冽掷地有声,说得孟尝君额头冒汗,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站起来,深深一躬道:“张兄一剂猛药,田文一身冷汗,无地自容也。”苏秦感慨万端地叹息了一声:“张兄啊,你入秦十多年,精进如斯,苏秦自愧弗如了!此番见识,令我心颤,又令我气壮。好,好得很哪!”
张仪本来激动得面红气粗,此刻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苏秦与孟尝君,那可都是目空天下的人物,纵是对才堪匹敌的张仪,那也从来没有说过一个“服”字,遑论“自愧弗如”与“无地自容”四个字?此刻说来,自然绝非虚应故事。张仪笑了笑拱手道:“两兄奖掖,张仪愧领了。索性,我自赏一爵罢了!”说罢举起大爵一饮而尽。
“那不行。”孟尝君急急道,“我俩也要庆贺一爵!”苏秦笑应一声,叫张仪再领赏一爵,三人又干了一大爵。
撂下酒爵,苏秦若有所思道:“看来,秦国养人胆气。张兄这番话,非以才华利口服人,却是以英雄胆气立威。可以想见,这种胆气弥漫在秦国朝野山乡,却是何等气象?我听过那句秦人的口誓:‘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就这一句,民心胆气便是浩浩荡荡。那刚猛的步态,那高亢的秦音,那粗朴坚实的民风民俗,日日耳濡目染,滋养了张兄的英雄胆气啊。”说着叹息了一声,“我苏秦在六国之间盘旋十多年,胆气竟丝丝缕缕地飘散了。每每看到失败后的分崩离析,每每看到危难面前的君臣倾轧,我便心痛如割。时日长了,竟常常空落落的。不知从何时起,苏秦喜欢上了庄子,常常想到何如撒手隐居?一个纵横家,一个纵横家啊……”说着说着,眼眶湿润了。
“苏兄,英雄有本色。”张仪眼眶也湿润了。
月上中天,海风呼啸,三人感慨唏嘘地一直说到了天亮。
第十三章最后风暴(4)
四、天齐渊波澜诡谲
河消冰开,咸咸的海风变得温柔的时光,临淄猛烈地摇晃了起来。
齐宣王仿佛变了个人,精神抖擞,王令频频,杀伐决断毫不留情。先是在春耕大典后的朝会上,突然任命孟尝君为上将军,授兵符王剑,全权执掌齐国四十万大军。元老大臣们虽然惊疑,却也无从劝谏。孟尝君本来就是齐威王晚年器重的王族公子,合纵以来已经是名满天下,齐宣王即位后虽然一直没有授孟尝君实职,但也没有贬黜,如此一个人物,执掌军权也算是无可厚非。
元老们刚刚平静下来,齐宣王又是一道王令:起用苏秦为丞相,赐九进府邸开府,全权处置国务。这一下可是满朝大哗!苏秦虽然名重天下,但离燕入齐,本来只是一个流亡客卿,如何能做得齐国开府丞相?更令元老们深感不安的是:苏秦历来主张以变法强国为抗秦根基,他做开府丞相,不是明摆着要在齐国变法,要对老贵族动手么?
正在元老大臣们惊恐之时,齐宣王又是一道王令:起用稷下学宫七名青年学子为实职中大夫,入丞相府为属官。苏秦丞相府又立即出令:任命七大夫分掌盐铁、田土、官市、仓廪、百工、刑罚、邦交七个官署,几乎囊括了所有的办事实权,将元老大臣们的权力几乎全部架空。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王令:王宫禁军大将换了,宫门司马换了,执掌机密的王宫掌书、御史换了,要害大县的县令也全换了。
临淄城动荡起来了,元老大臣们惶惶不安,纷纷出城,聚集到了一个神秘的山庄。
淄水从临淄城外流过,北去五十里汇入了两山夹峙的一片大泽,形成了一片肥美的河谷。这片山地叫做牛山,山中涌流出五条山泉,汇成了山下这片大泽,叫做天齐渊。相传,周武王将太公姜尚封到东海时开始没有国号,太公听了天齐渊之名,便请周武王赐国号为“齐”,可见这片大水之古老有名。天齐渊东岸有一座很大的庄园,依山傍水,绿树环绕,幽静美丽得仙境一般。
这座庄园叫做天成庄。“天”字依了天齐渊,“成”字却是主人的封号——主人是已经退隐了的成侯驺忌。
驺忌是个永远教人揣摩不透的传奇人物。他原本是著名琴师师旷的弟子,精通音律且弹得一手好琴。后来入宫给齐威王做了乐师,经常给齐威王讲说乐理乐法。齐威王惊讶于驺忌乐理乐法中隐寓的治国之道,教他做了一个职同中大夫的乐博士。谁知这驺忌处事得当,将一班数百人的乐师歌女统辖得井然有序,还不断有高雅的新歌舞新乐曲推出。齐威王爱惜这个与王室贵族毫无瓜葛的人才,又拜驺忌做了上大夫,几年之后竟做了丞相。论才能,驺忌既不是学问精深的治国名家,又不是通晓战阵的兵家名将,各方皆是平平。可驺忌天生的长于周旋,且城府极深,揣摩上意往往是出奇的有准头。几年丞相做下来,竟成了与上将军田忌平分秋色的股肱大臣。
田忌是王族大臣,素来瞧不起驺忌这个出身乐师的丞相。田忌与孙膑协力,两次战胜魏国后功高望重,更是极力举荐孙膑出任丞相,取代驺忌。驺忌恨上了田忌,竟想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法子,整倒了这个王族名将。
就在田忌又打了一次胜仗后,驺忌派一个叫做公孙阅的心腹门客带了十个大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