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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顿时轰嗡一片。燕国朝野早已经听惯了“弱燕”说法,久而久之也认为燕国就是弱,就是不如中原战国。今日,苏秦竟然说“燕军战力最强”、“军威大振”、“洗刷了弱燕之名”,能不令人吃惊么?
“果真,如此么?”燕易王心头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秦有信陵君、孟尝君、平原君、春申君的书简。敢请燕王过目。”
燕易王拍案道:“御书,念!高声念!”
御书从荆燕手中接过四卷竹简,展开一卷高声念道:“魏无忌拜上武安君:河内大战,若按子之谋划,可出奇制胜也,燕军有此人为将,燕国之福也……”又展开一卷:“黄歇拜上丞相:楚军溃阵,若非子之将军率燕军浴血奋战,六军将无一生还者!人言燕弱,今却见强燕一端,令我楚人汗颜……”又展开一卷:“武安君台鉴:今次大败,唯燕军孤军力战,力挺危局,令田文感慨万端……”展开最后一卷,却犹豫地看着苏秦,苏秦笑道:“念吧,燕王自有明断。”御书便高声念道:“赵胜顿首:联军之战,赵人当对燕军刮目相看。天下皆说燕国孱弱,谁知燕军竟是如此强悍?赵燕相临,赵胜从此不能安枕也……”
四卷念罢,殿中大臣们都死死地盯着胳膊吊带上还渗着鲜血的子之,仿佛盯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怪物一般。子之的凌厉果敢杀伐决断,朝臣们倒是都隐隐有所闻,老世族们也正因为如此才将他看作隐患。但子之毕竟是个边将,升任亚卿还不到一年,许多重臣对他还都是一知半解,甚至远不如对宫他熟悉;今日看来,此人在几十万大军阵前能打出威风,竟是大大的非同小可。老世族们想的是:还能不能除掉他?新进大臣想的是:如何在这个人面前辩解自己?
“诸位卿臣,武安君所言如何?”燕易王完全清醒了,但并没有激动。
一个老臣颤巍巍站了起来:“臣忝为太师,以为武安君所言纵然实情,也难掩兵败盟散之后果。武安君身为六国丞相,又执掌幕府,当对兵败担承些许罪责,我王亦应给予适当处罚。否则,只恐难以安抚朝野。”
“太师以为,当如何处罚?”
“如何处罚,尚请我王与众臣公议为宜。老臣只是动议,却无定见。”
“臣以为,至少当削爵减俸,书告朝野。”一有试探,立即有老世族附和。
“差矣!老夫以为,夺爵罢职。”
“老朽以为,苏秦丧师辱国,当罚为苦役,流徙辽东!”有人慷慨激昂。
“苏秦本非燕人,大罪误国,当满门斩首!否则,难息国人之愤,愧对将士亡魂!”
瞬息之间,殿堂风云突变,燕易王顿时愕然了。他本来已经完全清醒,也很振奋,其所以没有立即封赏苏秦子之,只是认为大局已定,想教朝臣们拥戴一番。不想老世族们竟当殿发难,一个比一个气势汹汹,燕易王心中又没底了。说到底,王族兵力远在边地,老世族们的封地军兵却都聚集在蓟城周围,燕易王与子之还没来得及任何沟通,谁知子之对苏秦如何看待?安知他不恨苏秦?一旦僵持,最危险的还是王室。此情此景,燕易王如何敢贸然说话?
“啊哈哈哈哈哈!啪!”突然,殿中一阵长笑,吊着一只胳膊的子之拍案而起,竟在大殿中悠然地踱着步子,“好个燕国啊!自命王族战国,别的不会,却会中伤功臣,会自毁长城,会夺爵罢职,会满门斩首,还会聒噪着诬陷天下名士!”揶揄的笑脸突然变得杀气腾腾,指着满堂老世族厉声骂道,“一窝蠹虫!一树黑老鸦!一群酒囊饭袋!武安君万里驰驱,奔波合纵,尔等哪里去了?武安君亲临战阵,呕心沥血,尔等哪里去了?大军败退,武安君独守战场,三日复生白发,尔等哪里去了?今日,武安君顾全燕国安危大局,不去他邦,独来燕国,如此大忠大贞,尔等竟敢作狂犬吠日?真有胆色啊!子之今日正告尔等:谁敢对武安君恶意中伤,子之不答应!我三万六千铁甲锐士不答应!尔等不是有兵么?来呀,明日摆开战场,看谁家血流成河?!”
子之脸色铁青,单臂一挥,一阵沉雷似的脚步声轰隆隆压进大殿,两个铁甲方阵立时森森然矗立在殿中。子之冷笑着单臂一指:“将士们都是百战余生,跟着子之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知几回,尔等有话,对将士们说!”
大殿中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番嬉笑怒骂,当真是雷霆万钧。所有的虚与周旋都被撕扯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裸的实力较量了。饶是苏秦见多识广,也想不到子之竟在王宫之中当着燕王用如此手段,如此震慑朝局。饶是燕国臣僚们风闻子之凌厉,也想不到此人竟如此狂悖,如此威猛。且不说子之是燕国闻名的战将,最可怕的是,随他征战多年又浴血逃生的几万亡命甲士便戳在宫外,森森矛戈便在眼前。老世族封地的全部甲兵聚集起来,也当不得这些久经恶战的精兵一阵冲锋,当此情景,谁不胆战心惊?谁还敢大声喘息?
“好!”燕易王却笑着站了起来,“本王自有公断:武安君功勋卓著,对燕国忠贞不贰,加封地一百里,任燕国开府丞相!子之浴血奋战,扬我国威军威,爵封成义君,职任上卿上将军!班师将士,兵士赐爵一级,千夫长以上者晋爵两级!方才攻讦武安君者,各削爵两级,减封地三十里。上卿啊,命甲士们下去。”
“臣,谨遵王命!”子之一挥手,两个方阵隆隆出了大殿。
一场灭顶之灾就这样过去了。燕易王与苏秦、子之重新结成了稳固的君臣同盟,苏秦做了开府丞相,子之做了上将军外加一个监理政务的上卿,燕易王的地位也空前巩固。燕国老世族在这场短兵相接的较量中完全失败了,完全蛰伏了。燕易王与苏秦、子之连续会商三日,决意君臣同心,整饬吏治,训练新军,使燕国真正崛起。
就在这时候,张仪的和亲车队到了。
燕易王述说了与秦国联姻的来龙去脉。苏秦是赞同的,认为时势所迫也只能如此,况且也能够给燕国争取一段时间,只有等燕国喘息过来,才能再图合纵大计。子之也赞同联姻,但却主张借此除掉张仪,说话是一如既往地直截了当:“张仪,六国祸乱之外源,武安君之死敌!不杀此人,六国永无宁日,合纵大计终成泡影。”
对子之这种动辄*裸诉诸杀戮的做法,苏秦本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味道,如今子之竟要杀掉张仪,不禁令他震惊了。苏秦沉着脸道:“上将军所言,大是不妥。邦国相争,依靠暗杀而取胜者,未尝闻也。燕国若开杀戮使节之先河,将自毁于天下。”
燕易王呵呵笑道:“上将军啊,张仪就那么好杀?此事还是罢了。”
“好。”子之爽快拍案道,“臣心思粗疏,未想到张仪是秦国使节一层,武安君既然反对,子之就此作罢。”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是,苏秦仍然不放心,他知道子之一旦认定某事,必要做成方肯罢休,杀张仪绝非他临机闪念,也许在河外战场大败时他就恨上了张仪。苏秦反复思忖,派三弟苏代以商议婚期为名,到上将军府留心察看。苏代去住了一宿,回来说没有发现异常动静。苏秦还是半信半疑,只有吩咐荆燕私下多多留心,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三月初三,张仪的送亲军马在蓟城南门外十里扎下了大营。
按照礼仪,燕易王在约定日期将秦国公主迎进王宫成亲,张仪才能进入蓟城入住驿馆,开始邦交活动。在此之前,只能在蓟城外等候迎亲。张仪虽然不急,但也不想夜长梦多。大营扎定,立即修好国书,派行人嬴华进入蓟城与燕易王约定日期。嬴华午时出发,日暮时分辚辚归来。燕易王派出了司正司正,春秋诸侯国执掌礼仪的官员。燕国为老诸侯国,保留了许多旧官职,此为其一。随同嬴华前来,抚慰送亲军马,带来了一百只羊、十头牛、三十头猪并六十坛燕山老酒。司正带来的国书确定:三日后燕王迎亲,举国大酺。
当夜,张仪下令军士杀牛宰羊,特许每个甲士饮酒一大碗。军中欢呼不断,立即炊烟袅袅热气腾腾,料峭的春日寒风顿时减了威力。在满营欢声中,张仪与嬴华、白山并栎阳公主议定了若干送亲事务,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三更时分。
“禀报丞相:帐外有一商人求见。”军务司马匆匆进来禀报。
“商人?教他进来。”
白山霍然起身:“且慢。我先去看看。”便大步出帐。片刻之后,白山带进来一个年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