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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将军,大敌当前,大局为重。”苏秦声音很低,神情却很肃穆。
“呸!”肥义、子之、田间、韩朋一齐向大纛旗啐了一口,连老成稳健的魏将晋鄙也哼哼冷笑着瞪了大纛旗一眼。突然,辕门中一阵隆隆大鼓,军务司马站在大帐口高宣:“聚将鼓响!大将鱼贯入帐——”
苏秦看见,辕门内的楚军将领已经进帐,便知子兰聚集了全部将领,看阵势是要聚将发令。按照苏秦想法,子兰至少应当与幕府五人商定方略,而后调兵遣将,匆忙聚集所有将领,却又没有五国其他将军,但有歧见,岂不难以收拾?然则已经来了,能不进去么?看看众人阴沉沉地没一个动弹,苏秦低声对信陵君道:“走。”信陵君咬咬牙大喝一声:“入帐!”率先进了辕门。
三通鼓罢,苏秦一行堪堪最后入帐,依次坐定,两排将墩满满当当一个不空。
“六国上将军升帐——”军务司马矜持得就像天子的礼宾大臣。
随着悠长尖锐的宣呼,子兰从硕大的九头猛禽后走了出来。前排的四大公子侧目而视,却见子兰头戴一顶无缨金帅盔,熠熠生光的盔枪足足有六寸,身穿土黄色象皮软甲,腰悬一口新月般的吴钩,一领金丝斗篷映得满帐生辉。苏秦向帐中瞄了一眼,见人人皱眉,心中不禁一沉。
楚国将领一齐站起:“末将参见上将军!”
五国将领却只是坐着拱手道:“参见子兰将军!”四大公子默不作声。
苏秦见子兰难堪,一拱手笑道:“上将军首次聚将,实堪可贺。”
“丞相驾临坐镇,子兰实感欣慰。”子兰拱手还礼,肃然入座道,“诸位将军:本上将军升帐聚将,诸位将军无分职爵高下,须得一体听从本上将军军令,若有违抗,军法不容!”话音落点,楚军将领轰然一声:“嗨!”前排的联军将领与四公子却无声无息。
“本上将军发布军令……”
“且慢!”燕国大将子之霍然站起道,“敢问子兰将军,这是六国联军?还是楚国一军?”
“子之将军,此言何意?”子兰顿时沉下脸来。
子之本是燕国世家子弟,长期驻守燕国边陲与阴山、辽东的胡人作战,所部六万是燕国唯一一支拉得出来的劲旅。燕易王决意子之率军南下后,便调子之回到蓟城做了亚卿。燕国亚卿职爵不高,却是军政实权位置,与秦国的左庶长一般。六国合纵是燕国最露脸的一件事,燕易王反复思忖,才改派干练机警的子之做了大将。子之要为燕国争光,更想在天下打出自己的声望,便对战事作了事先谋划,一心要在大将会商时争得主战重任;不想子兰如此做派,竟是一副谁的账也不买的跋扈模样,尤其是不尊苏秦让子之恼火。虽说苏秦是六国丞相,可本职却是燕国武安君,按通例便是燕职燕人,子之身为燕国大将,不能维护苏秦尊严,等于使燕国蒙羞,这如何能教子之忍受?
但子之并非鲁莽武夫,他冷冷问道:“若是六国联军,便当先聚六国大将于六国幕府,谋划妥当之后,再由各国大将分头回营下令。如今有楚国营将,却无五国营将,莫非子兰将军蔑视五国大军不成?”
“还有,将幕府五魁与楚国营将等同待之,这是哪家军法?”赵国肥义也霍然站起。
“敌情不明,打法未定,便要贸然行令,这是打仗么?”齐国田间也昂昂质问。
“敢问子兰将军打过仗么?”韩朋更是一脸的嘲讽揶揄。
子兰面色铁青,想发作却又心虚。毕竟是六国联军,虽然楚国兵力最多,但在近百年的战国历史上,中原三晋与齐国的战力战绩都远远强于楚国,若非楚国与秦国冲突最烈,盟主未必就是楚国,若由自己搅散了六国联军,昭氏在楚国如何立足?退让吧,方才已经申明军法,日后如何坐帐行令?子兰两难之间,五国大将连串质问,子兰的心腹营将大觉尴尬,人人怒目相向,大帐中立时紧张起来。
“诸位少安毋躁。”苏秦面色肃然地站了起来,对五国大将道,“军无大将不行,如此纷争,成何体统?”苏秦一贯的稳健坦诚,在六国君臣中声望极高,五员大将虽愤愤不平,但还是坐了回去不再纠缠。苏秦回身对子兰一拱手道:“上将军,依苏秦之见,我军各方主将当先行会商,议定战法,而后上将军号令全军出战,似可如臂使指,上将军以为如何?”
子兰舒了一口气:“便依丞相主张了。”回头下令,“楚国营将回帐,厉兵秣马,准备大战。”营将们轰然一声,退出了大帐。子兰回身对众人一拱手笑道:“子兰一时粗疏,丞相并诸位公子、将军见谅了。”
苏秦笑道:“联军初成,原无定规,说开便了,谁能计较?”
“噢呀呀,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春申君一句,满帐一片笑声。
平原君笑道:“子兰将军,我等口干舌燥,可否来几桶凉水了?”众人已经听荆燕说了子兰大帐不得上茶的“军法”,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子兰回身吩咐军务司马:“上大桶凉茶来。”
“好!有茶便有说的,我看信陵君先说。”孟尝君大饮两碗,立即来了精神。
“岂有此理?”信陵君笑道,“还请子兰将军先展机谋,我等拾遗补缺。”
子兰却拱手笑道:“既是会商,还是毋得拘泥,子兰愿先闻诸位高见。”
“哼哼!”子之冷冷地一笑。在他看来,这个金玉其外的年青统帅,压根儿就是个花花公子:剑器、甲胄、斗篷、战靴,样样都金光灿灿,像打过仗的行伍将军么?做派十足而胸无一策,明明没有谋划,还要装模作样地“先闻诸位高见”,如此之人竟做了六大战国的统帅,当真令人齿冷。
“子之亚卿可有谋划?”燕齐老邻,孟尝君素闻子之才干,见他横眉冷笑,便知就里。
子之从将军墩站起,从容道:“六国丞相、诸位公子、将军,子之以为:六国联军虽众,然亦有不足处。最大缺陷,是老兵车与老步兵太多,无法与风驰电掣的秦军铁骑抗衡。若依成例战法,摆开大阵迎敌,联军战车与老式步兵,非但必成秦军鱼肉,且也是我军累赘,极难取胜。”子之寥寥数语便击中联军要害弱点,众人不禁一怔。
“唯其如此,须得出奇制胜。”子之胸有成竹,“其一,六国联军须立即精编,遴选各军铁骑与铁甲步兵,使联军能够与秦军打得硬仗!其二,不必拘泥于函谷关外决战,可将联军分为三路:第一路由楚国战车步卒与韩国步兵组成大阵,在函谷关外吸引住秦国大军,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守;第二路由燕国辽东铁骑与赵国步兵合成,北上袭击秦国北地郡;第三路由魏齐骑步合成,从西南袭击崤山,可从背后拿下函谷关,并对秦军主力前后夹击。若得如此,秦军必败!”
大帐中一片沉默。公子、将军们虽然都赞许点头,然却没有人说话。
在子兰看来,这明摆着是将楚军看作废物,将子兰的统帅权力变成了无足轻重的留守,将楚国的合纵盟主地位一笔抹杀。虽然不满,但基于方才难堪,子兰却不想第一个反对。在苏秦看来,这确实是一个极具才华的构想,不禁很是赞赏这位燕国亚卿。但想到自己毕竟不通兵家,不能首肯,便等着别人说话。在四大公子看来,谋划是不错,实行起来却很难:譬如魏国派出的只是五万步兵,且主要守在敖仓要道,主将晋鄙则是墨守成规唯君命是从的那种人,要按子之战法,魏国就要增兵换将,否则不可能攻下崤山重地;然则要增兵换将,必然要大费周折,大敌已在眼前,如何容得你从容周旋?赵将肥义本是很有胆识的军中干才,却也虑及赵国派出的步兵不足以奇袭作战,而要调来防御匈奴的精锐骑兵,又绝非他说了能算,也缄口不言。田间、晋鄙、韩朋,则都是平庸之辈,不置可否。如此等等,一时间大帐中竟无人呼应。
“信陵君,还是你来说说。”苏秦瞅准了最合适的评点者。
信陵君没有推辞,慨然一叹道:“子之将军之谋划,确是上乘战法。六国若能如此分头攻秦,何能有得今日?然则,以联军实情而言,谋划虽好,却极难实施。精编大军、增兵换将、粮秣辎重、探察地形、预备乡导、更换兵器,凡此等等,牵涉六国,皆非旬日之功。秦军便在眼前,张仪司马错容得我等半月一月?”说着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为今之计,只能就目前军力,谋划可战可胜之法,忠于职守,恪尽人事,岂有他哉!”
“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