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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大哥,我送你。”张仪笑道:“谁也不用送,我自去便了。”说着站了起来举步出厅,应华绯云也连忙跟了出来。
晚来风疾,屋中隐隐灯光照出嬴虔身影,黑袍白发渊渟岳峙般屹立风中纹丝不动。少年太子似乎不耐,在周围踱步消遣。张仪遥遥一躬:“友人迟归,张仪多有怠慢,尚请特使恕罪。”嬴虔还礼道:“先生待友赤诚,原是高义,何有怠慢?敢请先生登车。”
此时,太子已经亲自驾着一辆轺车辚辚驶到面前:“先生请了。”
张仪未及推辞,被嬴虔恭敬地扶上了轺车。太子嬴荡轻轻一抖马缰,轺车辚辚隆隆地启动了。绯云在灯影里高声喊道:“张兄,我等你回来!”应华笑道:“大哥大喜,你倒惨兮兮地抹泪,真是女孩子家。”“我怕吔。”绯云揉着眼睛道,“在楚国,在临淄,也都是风光去的,谁能想到有那么大的灾祸?他这人命硬多难,但愿秦国没有凶险吔。”
应华笑着拍拍绯云肩头道:“放心,我看这回没事,你只收拾好行装,准备搬进大府邸便是。”
“吔,那公子呢?”绯云笑了。
“我?大哥一得志,我自云游商旅去了,还能如何?”
“吔,张兄会想你的。看得出,他可是喜欢你了。”
应华眼睛大亮,沉默良久,点头喟然一叹:“我信小妹的话,我也欣慕他。名士英雄,如张仪这般本色烈火者,天下能有几人也。”
“吔,公子大哥,我也会想你。若不是你,张兄如何能顺畅出得安邑河谷?”
应华清亮地笑了:“哟,好个忠义女仆!句句不离你的张兄。其实,谁看不出,大哥从来没有将你做仆人看待。”
“吔!我能与公子大哥比?整天大哥大哥的,我又做不了小弟。”
“你做小妹也。更亲更近,不是么?”
“公子大哥胡说……”绯云的脸庞顿时涨红了。
“好了好了。”应华拍拍绯云,“日后,我等也许还会在一起。”
“吔,你不做商旅了?”
“你这小妹好实在。”应华笑道,“有如此一个好大哥,我就不能向他讨个一官半职,弃商入仕,与你一样为大哥做事?”
“吔!才好。”绯云拍着手笑,“一家人,我有两个大哥了。”
“要说呀,还是我得光,一个大哥,一个小妹,齐全!”
寒凉的北风中,两人说得甚是相得,咯咯笑个不停。
第八章连横奇对(2)
二、第一国王与第一丞相
当特使车队驶进咸阳宫时,已经是初更时分了。
张仪虽然对咸阳城有了大体了解,但对咸阳宫却是一无所知。在他高傲的心目中,天下宫殿当首推洛阳的天子王宫。洛阳虽然破旧了,但那种承天命而鸟瞰天下的恢弘器局却是万世不朽的。其次是大梁王宫,华贵博大,层层叠叠六百亩,融山水风光于奇巧构思之中,那种实实在在的富丽舒适是天下绝无仅有的。老秦人朴实无华,起造咸阳城时还正在元气刚刚养成之时,能与临淄王宫媲美已经不错了,还能如何?但是,当轺车驶进咸阳宫正门时,他立即被一种强烈的气势震撼了。
刚从少有灯火的国人区驶出,面前这片汪洋灯海简直与尚商坊可一争高下。这片灯海弥漫出的不是尚商坊那种令人沉醉的酒色财气,而是一种令人凛然振作的新锐正气。那简洁得只有两道黑色石柱夹一座青石坊的宫门,那挤满车马的白玉广场,那耸立在夜空中的小屋顶宫殿,那弥漫出隐隐涛声的松柏林海,那灯火通明的东西两片官署,那斧钺生光甲胄整肃的仪仗,那偏门不断进出的急骤马蹄声,那脚步匆匆而又毫无喧哗的来往官员……这里与张仪熟悉的六国宫殿截然不同,然而又绝不仅仅是宫殿的感觉。张仪也曾经听人说起过秦宫高耸的小屋顶的奇特,但也只是一笑了之。今日亲临,张仪实实在在地感到了一种新鲜强烈的冲击。与其说是宫殿的冲击,毋宁说是精气神的冲击。走进这卓尔不群的宫殿区,立即能感到这里绝不是奢华享乐的靡靡之地,而是如同农夫耕耘工匠劳作一样的昼夜忙碌之地,一股新锐的气息在这里流动弥漫,连冬夜的寒风也无法使这里变得冷清。
一路看来,张仪不禁暗暗感慨:“上苍有眼,这正是我心中的秦国气象也!”
“先生请看,国君亲自在阶下迎候。”嬴虔的声音从车下飘了上来。张仪恍然醒悟,却见轺车已经在正殿阶下停稳,几名高冠大袖的黑衣人正快步走来。及至张仪被嬴虔扶住下车,为首黑衣人已到面前深深一躬:“先生安好,嬴驷等候多时了。”
嬴驷?那不是当今秦公的名号么?张仪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不是胡人王子么?”
后边的黑矮胖子哈哈大笑:“我等冒昧,尚请先生见谅。”
张仪心思机敏,恍然大笑一躬道:“我竟当真了,张仪多有不敬,秦公恕罪。”
嬴驷双手扶住张仪笑道:“不入风尘,焉知英雄本色?先生使嬴驷大开眼界。原是我等君臣敬贤不周了。来,先生请。”说着亲自来扶张仪。
张仪拱手笑道:“秦公若再多礼,张仪不自在了。秦公请。”
“敬贤本是君道之首则,也是嬴驷本心敬佩先生。老秦人不讲虚礼,先生尽管自在便是。来,你我同步了。”嬴驷自来稳健厚重不苟言笑,今日却是豁达爽朗,拉起张仪的手便上了红毡铺地的台阶。张仪也不再谦让,与秦公执手而上。到得灯火通明的大殿,嬴驷请张仪坐了上位,自己与几位大臣拱着张仪坐成了个小方框。张仪见秦公连国君面南的礼制座次都变成了师生宾主的座次,知道嬴驷为的是让自己洒脱说话,不禁心下一热,觉得自己今日教秦国君臣等候了半日有些过分,拱手笑道:“张仪狂放不羁,为等朋友辞行,竟让秦公并诸位大人空等半日,多有唐突。太傅年高,太子年少,均未进食,张仪委实不安。”
嬴虔大笑:“这算甚来?打起仗来三天不咥都是有的,他们一样,也没咥。”
“听完先生高论一起咥!如何?”樗里疾嘿嘿笑着。
嬴驷笑道:“我等先说,厨下便做,做好了就上,要甚讲究?”转身一摆手,一个老内侍匆匆去了。嬴驷回头道:“先生认识一番了:这位是上大夫樗里疾,祖籍西戎大驼。这位是国尉司马错,兵家之后。”两人一齐拱手道:“见过先生。”张仪笑道:“上大夫智计过人,张仪佩服。”樗里疾嘿嘿笑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张仪看着顶盔贯甲的司马错,却站了起来深深一躬道:“张仪生平第一次谈兵,便被将军断了一条腿,张仪敬佩将军。”司马错连忙站起还礼道:“原是先生疏忽而已,司马错何敢当先生敬佩?”张仪慨然笑道:“张仪原本狂傲,自司马错出,而知天外有天,岂能不敬佩将军?”
“好!”嬴虔拍案,“老夫就喜欢此等磊落汉子!莫怪……”突然打住了。
“手有十指,各有短长。先生大智大勇,见事透彻,昨夜可是大显威风也。”樗里疾知道嬴虔心事,嘿嘿笑着适时插上,为嬴虔遮过了尴尬。
嬴驷笑道:“先生昨夜所言,大开我等胸襟。今日请为秦国谋划,望先生不吝赐教。”
张仪成算在胸,微微笑道:“昨日略言大势,今日当谋对策。目下之秦国,直接压力自是合纵。然则长远看去,合纵之势乃是山东六国与秦国真正抗衡的开始。以秦国论,既要破除合纵挤压,更要立足长远抗衡,绝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跟在六国之后疲于奔命。从此开始,秦国之每一对策,都要立足主动,变后发为先发。”寥寥数语,嬴驷君臣眼睛大亮无不点头。
嬴虔不禁拍案赞叹:“先生刀劈斧剁,料理得清楚!愿闻应对之策。”
“秦国应对之策有四:其一曰连横,其二曰扩军,其三曰吏治,其四曰称王。”
“愿闻其详。”嬴驷悚然动容,禁不住向张仪座案移动,生怕听不清楚。
“先说其一。六国为南北,是为合纵。秦与六国为东西,是为连横。连横之意,便是秦国东出函谷关,与中原六国展开邦交斡旋,分化合纵,而后各个击破。连横之要:在于秦将六国看成一个可变同盟,不断选择其中之薄弱环节渗透,瓦解其盟约链条,与一国或两三国结成哪怕暂时之盟友,孤立攻击最仇视秦国之死敌。以整体言之,秦乃新兴之国,山东六国乃旧式邦国。新旧之间,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任何一国都是秦国之敌人。唯其有此根本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