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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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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按原先的爵位名号各自就座了。六个大燎炉,木炭烧得通红,大殿中暖烘烘的。这些白发苍苍的元老们多年来为了自保,已经断绝了相互来往。今日聚宴宫中,纷纷相互问候试探,寒暄得不亦乐乎。堪堪将近巳时,大殿中只剩下三张空案——正中央的国君位、左手的太师位、右手的太子左傅上将军位。
    巳时一刻,秦孝公轻裘宽带,神采焕发地走进大殿。
    “参见君上!”元老们离座躬身,齐声高呼。
    秦孝公一瞄座位,微微一怔,却又笑道:“诸位老臣入座,老太师与上将军一到,立即开宴。”
    此时,突闻殿外马蹄声疾,一特使大步匆匆走进道:“禀报君上,太师甘龙病故!”
    “病故?”秦孝公霍然起身,“何时病故?”
    “半个时辰前。臣亲自守候榻前,送老太师归天。”
    秦孝公尚在惊诧,又一特使飞马回报:“禀报君上,左傅公子虔突然病逝!”
    “噢……是何因由?”
    “突发恶疾,误用蛮药,吐血而死。”
    秦孝公思绪飞转,断然下令道:“上大夫景监,主持大宴。国尉车英,随我去两府吊唁。”回身对景监低声叮嘱几句,匆匆登车出宫。
    封闭大门二十年的公子虔府终于大开了正门,一片动地哭声。秦孝公到来时,老得佝偻蹒跚的白发总管正在门外迎候。孝公下车,眼见昔日声威赫赫的上将军府里外一片荒凉破败,令人不堪卒睹。进得庭院,正厅阶下一张大案上停放着黑布苫盖的一具尸体,府中男女老幼都在伏地大哭。孝公上前缓缓揭开黑布,一张令人生畏的面孔赫然现在眼前——一头白发散乱,被割掉鼻子的一张脸干缩得瘦骨棱棱,沾满了紫黑色的淤血。昔日伟岸的身材,干瘦得仿佛冬日的枯树老枝。
    是的,这是嬴虔,这是自己的同父异母兄长。那身材,那面孔,甚至那气味儿,秦孝公嬴渠梁都太熟悉了,任谁也替代不了。蓦然,秦孝公一阵心酸,眼中热泪夺眶而出,挥手哽咽道:“入殓吧。以公侯礼安葬。我,改日祭奠……”转身大步走了。
    太师府也是举府披麻戴孝,大放悲声。
    秦孝公对甘龙这位门人故吏遍及朝野的三朝元老,本来便敬而远之,心中自然无甚伤悲,反倒觉得他死得太蹊跷幸运了些。来到咸阳新都最显赫的府邸,秦孝公吩咐车英带十名甲士跟随进府,径直进入正厅。甘龙的长子甘成跪拜迎接,痛哭失声。秦孝公肃然正色吩咐道:“公子且莫悲伤,带我向老太师作别。”
    甘成带秦孝公来到寝室,只见帐幔低垂,满室都是积淀日久的浓郁草药气息。甘成上前挂起帐幔,肃立榻侧。秦孝公近前,只见偌大卧榻洁净整齐,中间仰面安卧着一个须发雪白面目枯干的老人。在秦孝公记忆中,甘龙从来都是童颜鹤发洁净整齐,如何十余年闲居竟枯瘦黝黑?秦孝公略一思忖,凑近死者头部,右手轻轻拨开耳根发际,一颗紫黑的大痣赫然在目!
    长嘘一声,秦孝公默默向甘龙遗体深深一躬,转身道:“甘成啊,老太师高年无疾而终,亦算幸事,还须节哀自重。与上将军同等,以公侯大礼安葬。”甘成涕泪交流,拜倒叩谢。
    回宫的路上,秦孝公对车英低声吩咐几句,径直到书房去了。
    大殿中的元老们突闻噩耗,一个个心神不定。无论景监如何殷勤劝酒,大宴终是萧疏落寞。正午时分,国尉车英进殿,说君上心情伤恸,不能前来共饮,请元老们自便。
    重臣病逝,虽非国丧,也是大悲不举乐,国君辞宴,正合礼制。元老们岂能不明白这传统的规矩?于是纷纷散去,到两府奔丧吊唁去了。
    秦孝公在书房将自己关了半日,反复权衡,觉得嬴虔、甘龙既死,老世族元老们已经失去了旗帜,很难再掀起何等风浪。至于放逐的那个公孙贾,车英已经禀报了他在刑私逃。这种罪上加罪的重犯,本身不可能具有任何鼓噪力,也不可能对嬴驷产生扰动。再说,公孙贾本人毕竟长期做文职大臣,在重视武职与家世的老秦世族中素来没有威望,尚不如孟西白三族的将领们有根基。只要大势不乱,这样的罪犯回到秦国无异于自投罗网。况且,也该给嬴驷和商君他们留一些“开手”的事做,未必自己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既然如此,再杀那些元老世族已经没有甚必要,不如留着,逐渐的化为国人庶民便了。
    当夜,秦孝公密令车英取缔紧急部署,从咸阳宫撤出了伏兵。
    三日后,嬴驷回到咸阳时,秦孝公又发热了。
    嬴驷探视病情时,秦孝公脸泛红潮虚汗涔涔仿佛身处盛夏酷暑一般,看着嬴驷喘息不已道:“七国特使,来了,找,商君……”
    嬴驷郁郁回到太子府,并没有立即去见商鞅。看来,公父这次不可能再出现神奇的康复了。公父病逝前的这段时日,是最微妙紧张的日子,他不想在这段时日主动过问国事。他想不动声色地看一看各种人物在这段时日的动作,好做到胸有成算。大事有商君顶着,绝不会出现混乱。他最担心的,倒是只有他能嗅到的那股危险气息。公父这次将他留在南山,他立即敏感到咸阳将要发生重大事端。但是,公父不说,他就决然不问。长期隐名埋姓历经屈辱磨练出的深沉性格,使他不愿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该知道的不问,该知道的少问。这是他回到咸阳宫抱定的主意。从南山回来,他已经意识到那场大事端并没有发生,唯一的变化,是伯父嬴虔和老太师甘龙突然死了。府中家老给他说完了几天内咸阳宫的大小事件,他已经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公父想要做的事情和将他留在南山的苦心。
    仔细想来,嬴驷认为公父这件事做得不够高明。一则是手段太陈旧,二则是虎头蛇尾反倒打草惊蛇。以嬴驷的特殊敏感,立即警觉到了伯父和老太师突然死亡的诡异。但是,这种直感论心之事,岂能对公父说明?公父要除掉的,都是昔日的“太子势力”,况且自己本身就是昔日的“罪太子”,如何去说这需要努力辩白的话题?
    然则,不能说是不能说,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可以不理睬。自从那个丑陋可怖的楚国商人神秘造访后,嬴驷就陡然警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是谁?他的背后是何等人?嬴驷虽有影影绰绰的预感,但是却不能确定。这双眼睛与伯父嬴虔、老太师甘龙有没有关联?嬴驷也不能确定。
    家老轻捷地走进来,轻声道:“禀报太子,那人动了。”
    “方向何处?可有人跟下去?”
    “城西方向,有人跟下去了。”
    “黑林沟有消息么?”
    “飞鸽传信,真黑矛已死,假黑矛已经找到,正秘密押来咸阳。”
    “好。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一律斩首!”嬴驷凌厉果断。
    家老正色应命,轻步退了出去。
    三更方过,咸阳城西已经灯火全熄了。这里不是商市区,漆黑的石板街区寂静得只有呜呜的风声。这是老秦世族的府邸区域,街道不宽,门户也很稀疏,往往是很长一段高墙才有一座高大门庭,更显得清冷空旷。
    北风呼啸中,一个灰色的影子骤然从街边大树上飞起,大鸟一般落到街中一座最高大的门庭上。片刻宁静,灰色影子又再度飞起,消失在漆黑的院落里。
    这时,一个黑影也从街中大树飞起,跃上门庭,跃进庭院屋脊。片刻之后,又有一道黑影闪电般划过门庭,消失在深深庭院。
    后园土山的石亭下,伫立着一个佝偻的身影——白发垂肩,黑衣拖地,仰脸望天,僵滞不动,仿佛一尊石俑。良久,佝偻的石俑发出一声苍老沉重的叹息。这时,土山下骤然现出一个灰色身影,也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佝偻石俑依旧僵滞不动,灰色身影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何人造访?”佝偻石俑的声音苍老嘶哑。
    灰色影子遥遥拱手:“老太师,别来无恙?”
    佝偻石俑浑身一抖:“老夫持儒家之学,不信怪力乱神。”
    灰色影子笑道:“世有奇异,岂能皆曰怪力乱神?老太师不妨回身一观。”
    佝偻的身影缓缓转身,“笃、笃、笃”,竹杖点着石阶,一步步挪下土山。院中的灰色影子垂着一方黑色面罩伫立着动也不动。丈余之外,佝偻身影停住脚步道:“敢问,何事相约?”
    “老太师,劫后余生,做何感慨?”
    “高朋且记,老太师已经死了。老夫,乃太师府家老,甘——石——风。”
    “噢,敢问家老,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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