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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不足也。以国家大政说,便是缺少守常安定之策。何为守常之策?说到底,就是轻徭薄赋之政。唯其平常,以陛下之雄略,反被忽视了。常则平,安则定,饱则安,暖则稳。此,固本之国策也。一味创新而不思固本,则易为动荡也。大秦新政烈烈轰轰,雷霆万钧。所缺少者,阳春之和风细雨也。秦法之周严,史无前例。秦吏之公廉,史无前例。皇帝之雄明,史无前例。然则,如此雄主新政之下,却终是天下汹汹难安,民众辄有怨声,根由何在?究其根本,求治太急,事功太过也。若能稍宽稍缓,轻徭薄赋,则大秦新政将光焰万丈,万古不磨也!”郑国苍老的嗓音中流露出一种无可名状的遗憾,“老臣补天之心,陛下明察……”
“老令以为,朕当如何补正?”嬴政皇帝默然良久,突兀一问。
“陛下若能以长公子扶苏为政,则天下可安。”
“朕不能自己补过?”
“陛下雄略充盈,不堪守常实务,交后人去做更佳。”
“老令啊,两年前你要说出这番话,该多好。”
“两年前说,陛下,或者会杀了老臣……”
“难说。”嬴政皇帝淡淡一笑,“老令今日说得好,朕有数了。”
次日清晨,皇帝在行营大帐举行了御前小朝会,随行六大臣全数与会。皇帝说了昨日田间所见,征询丞相李斯政见。李斯明白表示:可以开始谋划轻徭薄赋之法,然实施不宜太过操切,须一步步松动,以免六国贵族趁机滋事。其余大臣皆表赞同。嬴政皇帝欣然褒扬了李斯的洞察与稳健,当场议决了着手实施之法:以李斯总掌减轻徭役赋税之谋划事,于巡狩途中与咸阳二冯通联会商,于巡狩结束之时确立法度,皇帝行营回到咸阳后立即颁行天下渐次实施。皇帝既没有涉及昨夜与郑国的密谈,也没有涉及与宽政紧密相连的扶苏,一切都是以朝会议决的法度决断的。大臣们一时轻松了许多,皇帝的心绪也明显地好转了。
一日一夜歇息整顿,大巡狩的车骑又在次日清晨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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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始皇帝最后一次大巡狩出发日期,《史记?秦始皇本纪》为三十七年十月出,本年七月丙寅病死沙丘。显然,“十月”为误字或误记。张分田先生之《秦始皇传》(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纠错,推定为上年(三十六年)十月,亦不合出行惯例。我以沈起炜先生之《中国历史大事年表》(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为本,又参照始皇帝此前“仲春”出巡之例,确定为三十十年二月出巡。
第十四章 大帝流火 五、祭舜又
二月末,大巡狩行营渡过淮水,抵达云梦泽北岸。
云梦泽,是本次大巡狩预定方略的第一个大目标。嬴政皇帝与李斯等几位重臣都很清楚,东南云梦大泽与吴越齐滨海地带,是六国贵族逃亡的两大根基之地。嬴政皇帝此次大巡狩,除了深藏内心的北上目标之外,最实际的目标便是震慑逃亡啸聚的复辟势力。这是首发东南的最根本所在。为了掩盖这一实际图谋,能够对逃亡贵族藏匿之地收奇袭之效,嬴政皇帝决意对外示形,君臣遂密商出了一个对策。于是,去冬咸阳市井街巷便弥散出一则传闻:阴阳占候家说东南有天子气,皇帝很是忧心,决意巡狩东南破其地脉。
战国之世有一个奇特现象:求实之风最烈,阴阳学说最盛,两相矛盾而并行不悖,实在为后世所无。其时,整个阴阳学说流派甚多,其主流形式至少有阴阳五行、天文历法推演、星相(占云、占气、占候为其支脉)、占卜(龟筮、蓍草筮、钱筮为其形式支脉)、堪舆、相人六大流派。所有的阴阳家流派,在战国之世都发展到了理论与实践同样丰富的成熟时期。无论是官府还是民众,无不以阴阳家诸流派提出的种种预兆,以为国事家事的重要参证,一有预言便立即流传开来。然则,参证归参证,却又不尽然全信。于是,便有了求实之风为本而又不排斥神秘启示的战国风貌。秦帝国公然以典章形式宣示水德国运,焚书不焚卜筮之书,而将卜筮之书看作与医药种树等同等的实用知识,便是最典型例证。因了如此,六国贵族与方士儒生们制造出诸如“亡秦者胡也”、“明年祖龙死”、“始皇帝死而地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等种种预言,以此等神秘启示式的预言而扰乱天下,也就不足为奇了。也因了如此,东南有天子气的预言也便引不起多大动静,传了说了,谁也未必当真。同样,嬴政皇帝相信东南有天子气,且执意要去坏其地脉,也没有人认真计较该不该对不对,只当做知道皇帝去东南的理由了而已。
传闻弥散了一个冬天,天下也就大体尽人皆知了。
巡狩君臣的实际分派是:嬴政皇帝与李斯胡毋敬郑国三大臣,做足种种宣教礼行;典客顿弱与卫尉杨端和,则率一千便装斥候秘密查勘贵族逃亡啸聚的藏身之地;郎中令蒙毅两相通联策应,行营护卫的实际执掌也统交蒙毅兼领,以使杨端和全力于查勘突袭。为此,一过淮水,杨端和与顿弱人马全部撒向了云梦泽周边草木连天的岛屿与山谷;而巡狩行营则大张旗鼓地进入了云梦泽北岸,在衡山郡治所邾①城的西面五十里处扎下了大营。
嬴政皇帝在这里要做一件大事正事——祭祀舜帝。
嬴政皇帝何以要祭祀舜帝?既要祭祀舜帝,又何以不去舜帝陵墓所在的九疑山,而要在云梦泽望祀?欲知此间之奥秘,得先清楚舜帝其人其政。在五帝之中,最后两位的舜和禹,是两个最具特点而又政风迥然不同的圣君。舜,原本是后世所加的谥号,《史记?五帝本纪》引《谥法》云:“仁圣盛明日舜。”据说舜帝本姓姚,名重华。后世因舜帝生于虞地,故又称虞舜。尽管后世史书也对舜帝造出了诸多逆行,言其囚禁尧帝而自立,又隔绝尧帝儿子丹朱,使尧帝父子不能相见,方得强力自立为帝。然则,在主流正史与天下人心中,舜帝的人品功德堪称五帝之最。其一,舜帝最孝慈,顺适屡屡虐待自己的父母兄弟而不反抗,最终感化了父母兄弟;其二,舜帝爱民,法度平和公正,其事迹多多;其三,舜帝敦厚仁德,堪称王道典范,其事迹多多;其四,舜帝高寿,六十一岁代尧为天下共主,在位三十九年,整整一百岁而逝于苍梧之野。从先秦时期的主流评价说,舜帝是以德孝王道之政名垂后世的,是一个宽和有度的远古圣王。
苍梧之野者,生满了青色梧桐树的山野也。远古之时,地理无名者多矣,苍梧之野泛指湘水南部的五岭地带。舜帝在南巡途中病逝在这方梧桐山野,葬于一片九水回环的山地。因这九条山溪地势水流风貌极其相似,很难分辨,故被称为九疑山。《水经注》记载云:“苍梧之野,峰秀数郡之间。罗岩九举,各导一溪,岫壑负阻,异岭同势,游者疑焉,故日九疑山。”九疑山西北,是秦帝国开凿的灵渠,两地相距仅二百里上下。然九疑山距嬴政皇帝目下所在的云梦泽东北岸,相距却在数千里之遥,更有浩渺云梦泽阻隔,想要万人上下的巡狩行营直抵苍梧之野,不是不可能,而是耗时太久且无实际意义。毕竟,云梦祭舜帝,还有着更为实际的政事目标。
唯其如此,李斯谋划的大典方式是“望祀”。望者,祭祀山川之特定礼仪也。其本意是说,要祭祀名山大川,得遥遥相对而祭拜。是故,望,成为祭祀山川的特定语汇。而祭祀圣王先贤之陵墓,则一般直称为祭祀,很少用这个望字。李斯将“望”与“祀”合成为一个仪典,既含遥祭山川之意,又含祭祀圣王之意,其确指显然是遥祭舜帝。
望祀礼是宏大隆重的。衡山郡守事前接到诏书:郡县官吏可全数参与,准许附近民众往观。郡守将诏书发到各县乡,官民无不欣然欢呼,那日非但官吏无一人缺席,便是狩猎捕鱼之民户也停了生计纷纷赶来。所谓山高皇帝远,在这山水连天的大泽之地,无论是官是民,要见到皇帝都太难太难了,要见到皇帝亲临隆重典礼,更是做梦也不敢想的。尤其令官员民众感奋者,是皇帝要祭祀舜帝的消息。舜帝是甚?是王道,是宽政,是爱民,是法度公正!大秦皇帝如此隆重地祭祀舜帝,其意蕴何在不清楚么?
在肃穆的望祀祭坛上,嬴政皇帝面对南天,宣读了奉常胡毋敬精心撰写的祭文。祭文颂扬了舜帝的孝慈,颂扬了舜帝的爱民德政,颂扬了由尧帝奠定而被舜帝弘扬光大的王道大政,颂扬了舜帝任用皋陶执法的中正平和。祭文末了,嬴政皇帝奋然念诵出一段令万众动容的宣示:“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