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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愣怔着接过物事,黑衣人又突兀阴沉而清晰地说了一句:“今年祖龙死。”郡丞不解其意,下马问究是何意。正当此时,黑衣人却倏忽消失得无影无踪。郡丞大为疑惑,飞马赶到咸阳,立即先到了奉常府求见胡毋敬拆解。胡毋敬原本太史令出身,对诸般神秘阴阳之学甚是熟悉,听郡丞说罢,一言不发便领着郡丞进了皇城晋见皇帝。
及至郡丞出示了黑衣人所奉之物,嬴政皇帝不禁惊讶了——这是一方再熟悉不过的玉璧,八年前巡视楚地不小心滑落到了江水中的那方玉璧!胡毋敬说,此事大见神秘,作祟者很下了一番苦功,件件宗宗都符合阴阳五行之说。滴池君是关中水神,秦为水德,水神便是陛下;江神也是水神,以五行国运,也是秦之水德的保护神,自家的神。江神告关中水神以谶言,是保护神对所护国运的垂青照应。祖龙,龙之始也,龙,人君之象也,陛下为始皇帝,宁非祖龙乎?送璧人一身黑衣又倏忽不见,显然是楚地民众传闻中的山鬼之形。这件神异之事的通篇意涵是,江神委托山鬼,以始皇帝沉人江水的玉璧为物证,以水神护佑之情,预告奉行水德之皇帝:今年你要死了!
听完胡毋敬一番解说,嬴政皇帝默然了一阵,突然揶揄冷笑道:“山鬼还知道一岁之事?如此说今年将完,朕活不过几个月么?”胡毋敬忧心忡忡道:“老臣以为,真假姑且不论,这件事涉及陛下,先当严守机密。”嬴政皇帝一阵大笑道:“老奉常好迂阔也!人家说朕要死,要的便是天下人人皆知。你不说,人家不说么?严守机密,掩耳盗铃乎!”胡毋敬依旧有些惶惑:“陛下,这神鬼之事,有时也不好说。”嬴政皇帝一挥手笑道:“装神弄鬼有甚不好说?这件事一看就明白。老奉常不信,朕便给你一个预言:不出旬日,今年祖龙死这句话便会传遍天下。不定,几个月后又会变成明年祖龙死。此等鼠辈伎俩,也在朕面前摆弄,六国贵族伎穷也!”
胡毋敬大觉奇怪的是,这件事还真教皇帝说准了。他下令严加保密,甚或将那个陈郡郡丞留在咸阳三个月不许返回。然则未过一月,山东各郡县便纷纷报来,说民间有流言多发,有说祖龙今年死,有说祖龙明年死,有说山鬼预言者,有说水神预言者,形形色色不一而足。胡毋敬大为愤怒了。在他这个笃信天道星象的半个阴阳家心目里,星象神鬼等等诸事原本是一种庄重的事,你可以不信,但你不能断然地说它是子虚乌有;见诸政事,种种谶言更须用心揣摩,体察其中奥秘。可如今这六国贵族硬是变得廉耻全无,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阴阳神秘之学装神弄鬼煽惑民心,当真是罪不可恕也!陨石刻字太过粗鄙,胡毋敬倒是没有相信。然这次江神谶言。
胡毋敬却是认真了。至少,那方沉璧复出,你便无法说它是装神弄鬼。可皇帝一眼便看穿了其中龌龊,且后来迅速应验。这令胡毋敬很是沮丧,又很是愤然,感慨之余严厉下令:今后凡有此等流言,传播者一律发北河苦役!
愤怒而沮丧的胡毋敬再次晋见皇帝,请皇帝下诏博士学宫再编歌谣破解祖龙死流言。嬴政皇帝又是一阵大笑:“老奉常啊,算了算了。你笃信阴阳五行之学,制定典章时给朕弄了那么多名堂,国运啊国色啊白帝啊青帝啊,结局如何?反教这些无耻之徒给利用了。你愤然,你生气,朕解得也。可再用这等下流手法去应对,大秦新政不也沦为下三烂了?”说着,皇帝倏地变了脸色道,“不理睬他们!国有国法,政有正道。他敢复辟作乱,朕便敢杀他个干净!朕偏不信邪!嬴政便是死了,也要睁大眼睛看着,谁能将朕的郡县制翻了天去!”
胡毋敬是真正地服了,真正地明白了甚叫正道大道,甚叫不言怪力乱神。
但接踵而来的一件事,却又叫这个老奉常迷惑了——皇帝竟没杀侯生!
那日陈郡急报:在陈郡阳城县山谷缉拿到逃匿的侯生。胡毋敬大是惊喜,立即下令将侯生妥善押解来咸阳。胡毋敬同时禀报了御史大夫冯劫与廷尉姚贾,请两府准备处刑。然则,侯生被押解到咸阳时,胡毋敬却接到蒙毅送达的皇帝诏令:将侯生解到鸿台,皇帝将亲自勘审侯生。
那一日,鸿台上除了皇帝,只有胡毋敬与蒙毅赵高三人。鸿台是灭楚前后建成的,正在南山北麓的半山腰,台高四十丈巍巍插天,上有一座供皇帝起居的观宇亭。
人立台上,仰望阵阵飞鸿过天,鸟瞰关中山水茫茫,实在壮观得难以描摹。忙碌的皇帝每遇不堪疲累之时,便登临鸿台试射飞鸿。飞鸿没射得几只,每次却都是心神畅快地离开鸿台。
当侯生被一只巨大的升降木柜送上鸿台时,胡毋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昔日意气飞扬的侯生,已经变成了一个黝黑干瘦蓬头垢面形容枯槁的人干了。
最重要的是,侯生双眼半瞎了,直挺挺戳在那里形同木雕。嬴政皇帝端详片刻,走到了侯生面前淡淡道:“侯生,还能认出我是谁么?”侯生冷冷道:“忘不了。皇帝陛下。”嬴政皇帝一挥手。赵高将侯生扶到了一张大案前坐定,又捧来了一陶壶凉茶。
侯生一句话不说,抓起陶壶汩汩饮尽了整整一大壶凉茶。嬴政皇帝问:“饿么?”侯生道:“当然饿了。”嬴政皇帝一挥手,赵高又捧来了一只大盘。嬴政皇帝道:“这里不是皇城,只有干肉米酒,先压压饥再说。”侯生也是一句话不说,一双黑手抓起大块酱牛肉便啃,足足三斤重的两块牛肉片刻间没了踪影,一皮囊米酒也汩汩而下.未了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好!老夫死亦心甘也!”嬴政皇帝平静道:“侯生,既知当死,朕问你几句话,你若愿实言则说,不愿实言也尽可不说,如何?”侯生慨然一拱手道:“人皆有心。今得陛下一茶一食,老夫愿实话实说。”
“卢生何在?”嬴政皇帝开始了问话。
“卢生老贼诳我分道,丢下老夫走了。人云他跳海毙命,未知真假。”
“你何以要进阳城山谷?不怕缉拿?”
“老夫欲寻卢生。老夫疑他未死。老夫要扒下老贼人皮。”.“你目何以受伤?是否全然失明?”
“山野逃亡,安能无伤?老夫不说也罢。”
“大秦新政究有何失,引你等如此作为?”嬴政皇帝转了话题。
“皇帝陛下要老夫诽谤秦政?”
“庭前议政,例无诽谤之罪。先生有话但说。”
“好!皇帝有气度。”侯生霍然起身厉喝一声,“嬴政!大秦必亡!”
押送将军勃然变色,锵然抽出了长剑。嬴政皇帝摆了摆手,面对侯生深深一躬道:“先生果能匡正国策,愿闻教诲。”侯生木然地望着苍苍南山,冰冷而缓慢地说着:“秦政之亡,在嬴政无视天道也。其一,嬴政身为皇帝,暴殄天物,浪费民力,滥造宫室。老夫虽然目盲,然也看得见这秦中八百里,楼台殿阁连天而去。嬴政扪心自问:如此豪阔何朝有之?何代有之?若将它们变成布帛菽粟,当有千万庶民得以温饱。嬴政与圣王之德何堪相比也!”
“其二如何?”
“其二,六国宫女集于一身,丽靡烂漫,骄奢淫逸,钟鼓之乐,流漫无穷。民有鳏夫旷男,宫有怨女悲魂。此等违背天理人伦之事,历代圣王所不齿。嬴政为之,何以不亡?”
“愿闻其三。”
“杀人无算,白骨如山,暴政苛刑,赭衣塞路!塞天下之口,绝文学之路,烧三代典籍,掘先哲之墓!修长城绝我华夏龙脉,筑驰道毁我民居良田。此等无道之国,无道之君,虽十亡,不足以平天下之怨。秦皇不亡,岂有天理也!”侯生突然打住了。
“先生,朕听着,请说。”嬴政皇帝静如一池秋水。
“不够么?没有了!”侯生气咻咻喊了一句。
“嬴政愿闻大政之失,譬如郡县制究有何错?复辟旧制究有何好?”
“人德尚且不立,谈何大政。”“可否说,先生挑不出秦之大政弊端?”
“老夫不屑言败德之政。”
“啊,明白也。”嬴政皇帝微微一笑,继而突然仰天大笑一阵,转身看着侯生笑道,“先生这班儒生,当真不可思议也!评判一个国家,一个君王,不看大政得失,专攻一己私德,这叫甚眼光?分明如村妇之舌,如市井之议,却偏偏地装扮成圣人之道,诚可笑也!你等儒家,何以不见大秦一统天下,结束数百年战乱,而使天下兵戈止息?何以不见大秦扫灭边患,使华夏族类得以长存?何以不见郡县制替代诸侯制,使华夏族群裂土不再,内争大战从此止息?何以不见天下奴隶得以实田,万民安居乐业?修驰道、掘川防、拓疆域、一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