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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魏假心头一动,不禁拍案赞叹。
“设若老夫人得庙堂,何愁天下大治焉!”老士也感同身受地慨然一叹。
魏假打量了老士一眼,没有说话走了。三日之后,魏假召见了老士,当殿拜老士为左丞相,慌得老士红着脸接连打出了一串响亮的喷嚏,一时涕泪交流不能自已,只连连打躬不止。拜相王书颁行朝野,魏国臣民一片哗然——魏国终究有丞相了,中兴有望了!要知道,魏国在信陵君之后,已经虚空相位多年了,魏国民众能不高兴么?不料,朝野还没高兴得几日,魏假的王书又下来了:太子魏炽兼领右丞相。与左丞相同领国政。魏国朝野再度哗然,大梁城再度哗然。看官须知,太子是国家储君,这太子任相,其实几乎就等于国君亲自任相,能不重叠掣肘么?故此,夏商周以至春秋战国,没有过太子亲任丞相的怪诞庙堂。可是在魏国,偏偏就开了这个先例——魏哀王九年,魏国以太子为丞相!其时,不管魏国王室如何辩解说,太子为相是哀王受了苏代的游说,而苏代则受了楚相昭鱼的请托,是一时权宜之计而非长久国策等等,魏国朝野还是大觉别扭,公议始终认为魏国这段时日没有丞相。说也怪,对这种太子丞相,人民总觉得不对劲,不是真丞相,所以只要是太子任相,总是认定魏国没有丞相。如今又是太子任丞相,不是又回到魏国痼疾去了么,既然如此,求贤何来?于是,那首“坎坎伐檀兮”的老歌,又再次在大梁城的大街小巷哼唱起来。
“人民愚昧,王何计较哉!”
在魏假愤懑无从发泄的时候,尸埕的抚慰如一缕春风掠过心田。
不可思议的是,身为左丞相的尸埕,第一个坦然接受了太子右丞相,理由慷慨一篇:“治国者,忠爱为首也。忠君者,四仪之首也。煌煌君命,焉得狐疑哉!”如此这般,太子丞相的风波很快也就过去了,魏假的魏国庙堂也很是和谐安宁了。每遇议政,任何一个大臣但有不敬言论,左丞相尸埕都要义正词严地驳斥一顿,而后慷慨激昂地大讲一番“力事不忘忠”的四仪忠爱,很是替魏王假维护了王权尊严。不到一年,魏国庙堂的异己声音消失得干干净净,魏国君臣更见琴瑟和谐了。目下秦军觊觎魏国,许多大族世家都惶惶不安地准备要逃离大梁,只有左丞相老尸埕端严肃穆依旧,忠心耿耿地谋划着大梁城防,其周严细密,连那个久在军旅的大梁将军也啧啧感叹。从心底说,魏假越来越觉得不能没有这个老尸埕撑持庙堂,否则,他将陷入无边无际的聒噪,哪里还能整日与他的爱犬们耳鬓厮磨?
…… “禀报魏王,义商密报!”
刚踏上南门箭楼的垛口,大踏步迎来的大梁将军尚未行参见大礼,便急匆匆摇着一只铜管要说话。魏王侧后的尸埕很是不悦,黑着脸道:“礼为国本,将军何能如此无行也!”一身甲胄的大梁将军不禁面红过耳,想争辩两句却终是一拱手道:“末将甲胄不能全礼,尚祈魏王见谅!”魏假这才笑吟吟道:“无妨无妨,且说说义报消息。”大梁将军正色道:“咸阳魏国商社送来急报,咸阳水工多赴军前效力!商社揣测,秦军或图水战攻魏,盼我有备!”
魏假尚在沉吟之际,尸埕的花白胡须一翘先冷冷地道:“力事不忘忠。这商旅义报固然可嘉,然则,何以不报魏王?何以不报庙堂?又何以直报你大梁将军?”大梁将军惊讶地瞪着两眼,呼哧粗喘几声道:“要说根由,大约是魏国商旅还认定老夫称职。”尸埕看了一眼仍旧在沉吟的魏王,又辞色端严道:“自古以来,中原只有治水,几曾有过水战?普天之下,只有楚吴越三国有过水战,秦国白起当年攻楚有过水战,中原之地谁见过水战?商人见利忘义,道听途说,邀功而已。将军不思征发粮草构筑壁垒打造兵器,却将此等消息当真,何能筹划城防哉!大梁将军被搅得云山雾罩,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急得不断抹着额头汗水连连甩手,只瞅着魏王等待明断。魏假却矜持一笑道:“大梁城防,关涉国人民治,向由左丞相统辖,将军但以法度行事,上下同心,大梁自是金城汤池也。”说罢一挥手,径自在城头漫步巡视起来。
夜来碧空如洗繁星低垂,与大梁城内外已经稀疏的灯火相映成趣。魏假第一次星夜巡城,看得兴致勃勃,直到三更刁斗才走下了城头。尸埕感佩得无以复加,一路连连赞叹魏王宵衣旰食实乃圣王明君。跟随护卫的大梁将军却完全蒙了,分明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无法开口;分明目下该说兵务战事,可他找不到将这些事务纳入到一条大道理之下的那个入口;而没有这个宏阔玄妙的入口,你说的任何事都会被搅批得不知方向,往往还没涉及正题,便连那个话题也被淹没了。于是,冥思苦想又一头雾水,大梁将军如同一个梦游人,木然走完了四面城墙,却没有想出一句说辞来引出最想说的要紧兵事。
“上天也!大魏国没了,没了……”
恭敬麻木地送走魏王与老丞相,大梁将军瘫倒在了城头。
第八章 失才亡魏 四、特异的灭
幕府将军案上,竹简羊皮简册堆成了一座小山。
移军汜水河谷,王贲对中军司马下了一道军令:“搜寻魏国典籍,越多越快越好。”这个中军司马是个兵家子弟,见事颇快,接令立即赶赴新郑向姚贾求助。姚贾一听哈哈大笑,连连拍案道:“少将军素以剽悍闻名,今欲智战下魏,国家之幸也!”二话不说,姚贾将基于邦交周旋多年搜求的三晋国史及诸般典籍全数给了王贲,整整装了三车。典籍运回当日,王贲便在幕府辟出了一间书房,教中军司马带了三个书吏先粗粗浏览一遍所有典籍,择出与魏国相关的所有篇章分类列好。而后,王贲埋首幕府,孜孜不倦地开始了寻觅揣摩。不到一个月,王贲有了自己独特的灭魏方略。
说起来,这也是王贲不为人知的潜在秉性所致。
少入军旅,沉静寡言的王贲便是全军闻名的猛士。若用弓马娴熟之类的赞语评价王贲,未免失之单薄,不足以包括王贲的沉雄勇略与那种使将士们很是心悦诚服的气度。与其父王翦相比,这种气度是沉稳明快,绝没有丝毫的木感。秦军大将李信最是挥洒不拘,尝笑云于一班年青将军:“铁木者,老将军也。精铁者,少将军也。”一班少将军们听得哈哈大笑,无须任何一句解说便心领神会了。盖秦人所言之“木”,是一种与暮气有别的沉滞之气。王翦阅历丰厚而稳健多思,凡事多以深远利害思谋,加之每战必先求诸将之见且极少动怒,凡此等等,军中将士常有些许不给劲感。是故,有了将士们一种小小的笑谈遗憾。当然,这也是因为秦军统帅前有战神白起为楷模所致,否则也不会生出如此比对。而对王贲,之所以有“精铁”公论,在于王贲的明晰判断与快捷勇猛,犹如上好精铁,弹指一敲当当回响。历经灭赵灭燕两大战,王贲的战场霹雳之风已经广为军中传颂了。但是,对王贲的另一层潜在秉性,将士们尚未觉察。也许,若非秦王力主王贲独当一面,王贲永远都没有机会爆发出这难能可贵的一面。
这一面,是王贲对将略的向往与追求。
王翦之家与所有的秦军将领不同,在故里频阳东乡始终保留着老宅庄园,灭赵之前,王翦家人始终居住在频阳老宅。那时候,王翦对秦王的理由是:“主力新军正在锤炼,臣不当陷入家室之累。”童年的王贲,是在恬静散淡的频阳老家度过的。父亲长年在军,书房空阔静谧。尚在蒙学的王贲,常常在父亲的书房里折腾,架起木梯上下打量,觅得一本兵书便窝在角落津津有味地读去。常常是母亲仆人满庄园寻喊,王贲才猛然跳起蹿将出来。
一次,父亲终于归家,聚来家人会商,要决断两个儿子的业向。父亲说国法有定,两子必有一人从军,老大已经加冠,可以从军;老二尚在少年,务农守家便了。母亲与家族人等无不点头。少年王贲一听大急,红着脸跳了起来嚷嚷:“我是老二!我不要守家!我要从军!”家人族人无不大笑。父亲板着脸道:“军旅不要少儿,休得搅闹。”王贲更急,红着脸又一阵尖嚷:“大哥长于农事,该守家!父亲决断有差!”父亲问:“如何你从军便不差了?”王贲一句尖嚷:“我熟读兵书!”言方落点,厅中族人笑得前仰后合。
“也好。你背两句兵书,我听。”父亲没有笑。
“凡人论将,常观于勇。勇之于将,乃数分之一耳!……”稚嫩的声音卡住了,王贲情急,抓耳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