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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得说说这片战场的地理大势。
整个燕南之地,易水流域最为要害。西周与春秋时期,这片地域原是胡人与华夏族群的皮毛盐谷交易区,因其无名,遂被当时的燕国与蓟国径直呼为“易地”。这片易地,北南两条水流,当时都被燕人蓟人称之为“易水”。后来,燕国吞灭了蓟国,将两条易水分别称为北易水、南易水。战国之世,燕南成为燕国最富庶的区域,易水也日见大名。但是,易地仍然是没有定界的一片地域,既没有设置郡县,也没有修筑城池。直至后世的隋代,方在易水之地设置了易县,或称为易州。是故,后人误以为(战国)易水是因为发源于(战国)易县而得名。这是后话。
两条易水①的流向是:北易水由西向东,入涞水,再入大河,大体是东西流向而略呈西北东南;南易水则是由北向南,入涞水下游,再入大河,流向为西北至东南的大斜形。故此,时人以为南易水是一条南北走向的水流,也便有了易水东西之说。
易水流域之重要,在于两处:其一,北易水北岸,有燕国南部最大的要塞武阳城。这武阳②城乃当年燕昭王修筑的南部重镇,东西二十里,南北十七里,坚固异常;因其咽喉地位,武阳也是燕国的下都,即燕国的陪都;其二,南易水东岸,有一道燕国南长城,是燕国防备南来之敌的屏障。这道燕南长城,沿南易水流向修筑,蜿蜒直向东南,抵达燕齐边境的“中河”,长达四百余里。战国时期,黄河入海段分作三流入海,西河北上燕国而东折在今天津地带入海,中河、东河均在齐国边境,即今山东半岛入海。燕国南长城的东界,便在燕齐交界地的“中河”终止。至此完全清楚,燕南的三个要害点是:南易水,燕长城,武阳要塞。
“禀报上将军,燕代联军探察清楚!”
听完斥候将军的禀报,司令云车上的王翦深深皱起了眉头。
斥候营报来的敌情是:燕代联军已经连续渡过涞水与北易水,分三部驻扎:以腹地燕军为主的十余万人马,骑兵进驻武阳城外,步军驻屯燕南长城;以代赵军与燕国辽东精锐组成的二十余万主力,前出南易水东岸,正在构筑壁垒。
“辛胜,依此情势,成算如何?”王翦问了自己的副手一句。
“上将军,我军必能聚歼联军!”辛胜没有丝毫犹豫。
“有何凭据?”
“其一,联军部署失当!其二,我军战力远超联军!”
“纵然如此,难矣哉!”
“临战狐疑,为将之大忌。上将军当有必胜之心!”
山风回荡着辛胜的慷慨激昂,舒卷着军令大纛旗的啪啪连响。王翦遥望着东方晨曦中火红色的茫茫联军营地,良久没有说话。在秦军历代大将中,王翦是“雄风”最弱的一个。不管大仗小仗,王翦从来没有慷慨激昂的必胜宣示,更多向将军们说的,恰恰是此战的难处。唯其如此,王翦的幕府聚将每每多有奇特:年青的大将们嗷嗷一片,灰白须发的王翦却总是黑着脸。若非王翦的论断无数次被战局战场的实际演变所证实,大约王翦这个上将军谁也不会服气。纵然如此,每遇大战,仍然不可避免地重复着部将昂昂而统帅踽踽的场景。譬如目下,攻燕副统帅辛胜,对王翦的担忧便很有些不以为然。
此时的秦军大将,当真是英才荟萃。自王翦蒙恬以下,三十岁上下的年青统军大将个个出类拔萃:李信、王贲、辛胜、冯劫、冯去疾、杨端和、章邯、羌瘣、屠雎、赵佗。还有专司关隘城防与辎重粮草输送的国尉府大将:蒙毅、召平、马兴、杜赫等一班军政兼通的专才。这些年青大将,无一不是后来大帝国的柱石人物。尤其是李信、王贲、杨端和、辛胜四人,一致被军中呼为“少壮四柱”,直与白起时期的王龅、蒙骜、王陵、桓龅四大名将相比。
唯其如此,秦军幕府的军情会商,没有一次不是多有争论而洞察战局的。
譬如目下,秦军大将们几乎人人明白联军统帅赵平的真实图谋:联军前出的二十万主力,将要渡过易水拖住秦军主力鏖战,构筑壁垒做防守状,恰恰只是“示形”而已;驻屯长城的几万步军,则是在防备王贲部回师;驻守武阳城外的骑兵,则是随时准备救援代国。也就是说,赵平心有狐疑,对自己的围魏救赵战法吃不准,机变以对的背后,是统帅自信心的缺乏。赵平狐疑的要害,是吃不准王贲部的真实动向——当真灭代与诱敌疑兵,究竟着力何在?为此,赵平摆出了一个看似机变兼顾的阵式:王贲若不攻代而回师助战,则武阳军与长城军可合围击之;王贲若果然攻代,则武阳军可放手北上救援;长城军则可相机策应,兼顾易西会战与救代之战,既保会战,又保救代。至于易西会战,赵平的打算也是显而易见的:王贲部十余万北上,秦军主力只剩二十余万,与燕代联军兵力相当;而联军是本土卫国之战,天时地利人和无不具备,当有极大胜算。对于不谙军事的太子丹与宋如意等,这或可称为一个机变灵活的英明方略。但在日趋老辣的王翦眼里,在一群秦军英才大将的眼里,这却是一个透露着狐疑之心的大有破绽的战法。统帅心有顾忌而不敢投入绝大部分主力于主战场会战,实际便是主战场不明,从方略上已经输了一筹。若再从两军战力说,燕代联军更无法与秦军锐士抗衡,即或占兵力优势,联军也未必战胜,况乎是兵力相当的会战。
所以,秦军大将们没有一个人担心秦军能否聚歼燕代联军。
作为此战副统帅,辛胜的说法是:“易西战场不会逃敌!武阳与燕南长城,则有王贲部从后堵截,也不会逃敌!如此战场,如何不能聚歼!”唯其如此,辛胜与大将们对王翦的沉重与担忧感到不可思议。
“禀报上将军,联军特使来下战书!”司马的高声禀报飞上了云车。
“走!幕府聚将。”王翦大手一挥,立即走进了云车升降厢。
辛胜对军令司马一点头,黑色大纛旗大幅度掠过天空摇摆出特有号令。及至辛胜踏进升降厢跟着王翦出了云车,聚将鼓已经响过了两通。始进幕府,大将们堪堪聚齐。王翦看也没看联军特使捧过来的战书,提起大笔便批了“来日会战”四个大字。联军特使一出幕府,王翦便黑着脸道:“聚歼燕代军尚有变数,各部务须上心!”
“敢问上将军,变数何在?”李信高声问了一句。
“敌分两岸三地,方圆百余里,逃离战场较前便利。”
王翦话音落点,幕府大厅骤然沉默了。应该说,这是被秦军大将们共同忽视了的一个事实——联军分作三处在易水两岸作战,秦军两路纵然铁钳夹击,也难保联军战败后不从山峁沟壑中逃离战场;大将们原本认定的胜仗,与其说是聚歼,毋宁说是击溃。应该说,没有丰厚的实战阅历,很难洞察到这一点。而王翦比帐下年青大将所多者,正在于数十年征战的实际阅历与异常冷静的秉性。而敏锐的年青大将们所缺乏者,也正在这种需要时间与实战积累的血的经验。
“上将军所言大是!赵平分三部驻军,我等没有仔细揣摩!”
“三部驻扎,弊在分散军力,利在便于逃战!”
“王贲将军只有三万余骑,难以拦截十余万人马!”
“我军主力在易水西岸决战,战胜后渡河追击必有延缓,不利围歼!”
“斥候新报:联军南来,全数轻装。其图谋,必在利于脱身!”
王翦不点明则已,一旦点明,年青的大将们立即恍然醒悟,你言我语人人补充,片刻便将有可能发生的战场大局说了个透亮。王翦虽然依旧板着脸,那双藏在帅盔护耳里的耳朵却捕捉着每个人的简短话语,心头也飞快地掠过一个又一个可能的新方略。可是,他没有捕捉到一个可以聚歼联军的方略启示,飞掠心头的新方略也没有一个立定根基。
“此战,只能就实开打。”大厅已经肃静了,王翦终于站了起来。
“愿闻将令!”聚帐肃然一声。
“各部强兵硬战,最大缩短易西会战,尽早渡河围歼逃敌!”
“嗨!”
“也就是说,原定部署不变,各部加大杀敌威力。”
“嗨!”
聚将完毕,王翦将斥候营将军唤进了幕府军令室。一番叮嘱,斥候将军在暮色中飞出了幕府,飞向了西北方的王贲大军。
晨曦初露,霜雾蒙蒙,易水东岸人喊马嘶地喧嚣起来。
联军涉水的时刻,是赵平亲自决断的。抵达燕南长城后,联军幕府得斥候急报:秦军王贲部没有回师迹象,依然大张旗鼓隆隆北进。与此同时,代王赵嘉的快马特使飞到,要赵平务必北上保代,若三日之内不能回军,则代国君臣只有携带民众北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