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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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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戎道:“骆马湖一别,倒真是没想到还能再与彭城公相见,只是彭城公深夜来寻张大人,应该不会只为一杯水酒这么简单,沈戎就未便留下来打搅。”
    林缚眼神扫过赵舒翰、元锦秋二人,见赵舒翰、元锦秋二人欲言又止,并没有同沈戎共进退之意,能知道沈戎这番话是挤兑赵元二人,以便能加深他的误解。
    林缚将袍襟撩到一边,二脚高跷,道:“既然沈大人与我无旧情可斜,不肯意留下来陪我们喝杯水酒,那就请便吧!”当下就要将沈戎一人逐走。
    元锦秋、赵舒翰坐着不动,沈戎没脸留下来,作揖告辞。
    沈戎走后,林缚挑了只干净的杯子,执锡壶斟满,泯了一口,蹙眉回味,问张玉伯:“这酒可是玉伯兄从宋五嫂家打来?”
    “……”张玉伯点颔首,想起他与林缚初识时,就到宋五嫂羊肉店饮酒,那时还有林梦得在场,也是那夜与钱五以及曾老国公府上的赖五相遇,没想到过去这些年,林缚倒还记得宋五嫂羊肉店的酒滋味。
    林缚旧情,张玉伯相顾无言。
    赵舒翰、元锦秋也知道宋五嫂羊肉店之事,但这时也只有闷声坐下,不晓得话头该从何扯起——淮东戎马已经控制江宁全城,林缚在关键时刻,又将太后与海陵王请来江宁,挟太后以令诸侯的意图便如秃子头上的虱子,再分明不过。
    多年来,张玉伯、赵舒翰、元锦秋等人都不支持淮东以藩镇自立,今时形势如此,只想着躲得远远的,哪想过林缚会自己跑上门来?
    “时到今日,我还记得宋五嫂家的韭黄炒羊睑子肉,”林缚不怕冷场,大咧咧的道,“坐这里喝酒,没有什么意思,我邀玉伯、舒翰还有锦秋一起去宋五嫂家喝羊肉汤去,这寒夜里不定还能再吃上一回馨香脆美的羊睑子肉,才叫暖人心呢……”
    “铁钱巷兵乱时已给烧毁,食店早成灰烬,宋五嫂一家子栖息铁钱巷的巷庙里,只有些陈酒拿出来售给老客!”张玉伯道。
    “我们只管去,想来宋五嫂总要卖我点颜面,替我们做一回羊睑子肉!”林缚却是不管,只是要他们随自己出去。张玉伯他们也没有体例,只得给林缚强拉出去。
    江宁城里宵禁还要延续一段时间,无职差在身者禁止夜行。
    出张玉伯府,大街之上除巡街的甲卒,冷冷清清的看不到行人,不过沿街门檐下挤挤挨挨的挤满流民,只是禁止随意走动。在寒冷的冬夜,流民身无御寒被褥,只是人挤着人取暖。
    看着这边披坚执锐的甲卒蜂拥数人过去,更是不敢喧哗;那些冻着、饿着的幼儿在父母的怀里哭闹声却是缕缕不断,在长街寒夜尤能摧人脾……
    江宁城内给纵火烧毁的屋舍颇多,铁钱巷都剩不下几桩完好的宅子,满眼都是残墙断壁。屋舍给毁的住户,无法投亲靠友的,都挤在巷尾的一座道观里。
    道观不大,仅有一座大殿,大殿、厢院都挤满难民,也早给随行护卫的兵卒惊醒,惊惶的避开。大殿前有株参天银杏,枝桠横斜,树叶残落,冷月光从树桠间漏下来,照在殿前庭院里。
    林缚与赵舒翰、元锦秋在银杏树下等待,张玉伯跑进去将宋五嫂从难民里找出来,道观的住持也屁颠屁颠的跟着跑来——在这道观里,张玉伯便要算稀罕的贵人,今日江宁城里谁人能对彭城郡公不知、不晓?
    这边传开彭城郡令夜访寒观的消息,左右马上就热闹起来。要不是护卫兵卒压住排场,要不是民对官天生的疏远跟畏惧,道观里的难民大概城市挤上前来。这时候更多的人,也只挤在走廊里、门檐下往这边张望。
    宋五嫂依稀还有前些年相见的模样,只是皱纹更深。
    “大人要吃炒羊睑子肉,只是这会儿工夫民妇能从哪里搞来羊肉?”宋五嫂走过来跪下,哭丧着脸道,神色畏惧,怕话不对获咎了大人。
    “兵乱之时,宋五嫂他汉子想护住店子,给乱兵打折双腿,这时候躺在厢院角落的干草堆里动弹不得,两个儿子都给强征去作民夫,下落不明……”张玉伯猜不透林缚今夜来访的心意。自古而来,微贱时谦谦君子、执权即嚣张的例子实在不罕见,林缚此时手握重权,帝之废立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他又怎能有掌控猜透林缚的心思?
    “宋五嫂莫要惊慌,且去准备厨料,我还能缺几只肉羊?铁锅要整大只的,深夜冒昧来访,惊扰大家休息,请大家喝碗羊肉汤,算是林某人请罪!”侍卫搬来椅子,林缚在银杏树下而坐。
    林缚着话,早先获得叮咛去军营的侍卫,已用马车拉了十数片羊肉来。林缚深夜要到铁钱巷吃羊肉汤,除羊肉外,香料、铁锅都备好拖来,即是火头也拉出来四人听侯派遣,也无需宋五嫂脱手;只让她在旁边使唤火头;当下就在银杏树下支起铁锅、劈柴、涮洗、斫块、下锅,烧起羊肉汤来……
    就在熊熊烧起来的土灶前;支起长桌;林缚邀张玉伯、赵舒翰、元锦秋而坐,道:“我们算是平民之交,今日我进城来,们避而不见,这个我不怪们。换作是我,有个穷亲戚突然间发财了,耀武扬威的回乡来,我也懒得理会。我深夜来寻们,没有耀武扬威之意,却是有什么问题,要问们?”
    张玉伯、赵舒翰、元锦秋面面相觑,不晓得林缚深寒之夜搞这么大的消息,究竟是要想问怎样的问题。
    “孟子尝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林缚淡淡道,“玉伯为民请命,徐州危而只身赴任,与贼周旋;舒翰入仕十数载,不附权贵,虽不事权,犹著书集典;锦秋颠狂于世,假痴而有真性情——我问们:儒典到这句话时,作何想?”
    “古来行帝制、定君权,若是集天下之物力以养一人,是为大私也;尽天下之物力,以安社稷,以养民生,是为大公也,”林缚继续问道,“们心间所念,在于私,还是在于公?帝遣谢朝忠招讨浙西,陈相阻之。帝负气而言,此天下乃他一人之天下,亡亦亡他一人之天下。我问们:这天下,是一人之天下,还是天下人之天下?”
    张玉伯等人给林缚问得闷声不言,赵虎执刀侍立一旁,听了觉得像绕口令。
    “恰如彭城公所言,当世确实是民生不养而社稷难安,”张玉伯沉吟许久,才开口问道,“想秦汉之交,秦失其鹿,群雄逐之,得鹿者善待之否?”言语之间质疑林缚的心思未必就能比古往今来的夺权者纯粹几多?
    林缚笑了起来,道:“起秦汉典故,我倒想起听来一首歌谣,我念来给们听……”
    张玉伯等人皆是才学之士,不晓得林缚这时要念什么歌谣来应景。
    “峰峦如聚,波澜如怒,山河内外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苍生苦,亡,苍生苦……”
    当世那里有元曲的韵调,听林缚念来,张玉伯他们只当是流传的乡间谣歌,越琢磨越觉得有滋味。
    林缚站起来道:“庙堂之上,所争之事,有大私,亦有大公,我也难辩清白。但今日,一路走来,这满城流难、饥儿嗷嗷,们都亲眼所睹,亲耳所闻。倘若叫们执权柄,摒其私、择其公而为之,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张玉伯这时候已知道林缚今夜来访的心意,庙堂需要重整,林缚要他们摒其私,就是叫他们不要掺杂到将来的帝权争夺漩涡里去;要他们择其公,则是表白不会阻拦他们为安养民生做些实事……
    这羊肉汤烧就,林缚喝过一碗暖和身子,便离去,将一大锅羊肉汤以及剩下的羊肉都送给寒夜里给惊扰的饥民;张玉伯、赵舒翰、元锦秋留了下来,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实不知道将来的命运会是如何。
    返回陈园,天边已露鱼肚白,高宗庭、宋浮、林梦得等人都没有睡下,还在公厅里议事。
    见林缚走进来,林梦得笑着问道:“主公怎么有心情跑去找张玉伯喝羊肉汤……”
    “沈戎在我前头赶到张玉伯府上,大概是太后的意思。看他们的样子,在我过去之前,应该没有怎么深谈,”林缚将御寒的大氅解下来,道,“我想让张玉伯出任江宁府尹,太后那边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江宁是为帝都,江宁府尹行知府事,但权柄远非普通知府能及。
    林缚曾考虑过用林梦得担负江宁府尹,也有利用迅速恢复江宁城及诸县的秩序,但江宁城里的防务、治权都集中在淮东手里,势必叫其他人难以心安,晦气于迅速稳定形势。用张玉伯,一是张玉伯对江宁城的了解不在林梦得之下;张玉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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