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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也在凝视着他,良久良久,终于慢慢地坐下。
风四娘这才松了口气,嫣然道:“连公子,请坐吧!”
灯光似乎更暗了。
连城璧的脸,在这种灯光下看来,简直就跟死人一样。
他目光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离开过萧十一郎的眼睛。他似乎想从萧十一郎的眼睛里,看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但萧十一郎的目光却是空洞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卖酒的本来一直在盯着他们——尤其特别留意风四娘,他卖了一辈子的酒,像风四娘这样的女客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并不是君子,只希望这三人赶快都喝醉,最好醉得不省人事,那么,他就可以偷偷地摸摸风四娘的手——能摸到别的地方自然更好!
但现在……
他发觉自从这斯斯文文的少年人来了之后。他们两人就仿佛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他并不知道这就是杀气,他只知道自己一走过去,手心就会冒汗,连心跳都像是要停止。
风四娘在斟着酒,带着笑道:“这酒实在不好,不知连公子喝不喝得下去?”
连城璧举起酒杯淡淡道:“只要是能令人喝醉的酒就是好酒,请。”‘这句话几乎和方才萧十一郎说的完全一模一样。风四娘做梦也想不到连城璧会和萧十一郎会说出同样的一句话,因为他们本是极端不同的两人。这也许是因为他们在基本上是相同的,只是后天的环境将他们造成了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也或许是因为他们在想着同一个人,有着同样的感情。风四娘心里也有很多感慨,忽然想起了杨开泰。她本来从未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因为她从未爱过他,他既然要自作多情,无论受什么样的罪都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但现在,她忽然了解到他的悲哀,忽然了解到一个人的爱被拒绝、被轻蔑,是多么痛苦。她心里忽然觉得有点酸酸的、闷闷的,慢慢地举起杯,很快地喝了下去。连城璧的酒杯又已加满,他举杯向萧十一郎,道:“我也敬你一杯,请。”
他似乎也在拼命想将自己灌醉,似乎也有无可奈何、无法忘记的痛苦,似乎只有以酒来将自己麻木。
他又是为了什么?
风四娘忍不住试探问道:“连公子也许不知道,她……”她正不知该怎么说,连城璧已打断了她的话,谈淡道:“我什么都知道。”
风四娘道:“你知道?知道有人在找你?”
连城璧笑了笑,笑得很苦涩,道:“她用不着找我,因为我一直在跟着她。”
连城璧目光转向远方的黑暗,缓缓道:“我已见过了。”
风四娘显然很诧异,道:“那么她呢?”
连城璧黯然道:“走了,走了……该走的,迟早总是要走的……”
这句话竟又和萧十一郎所说的完全—样。
风四娘更诧异:“难道她也离开了他?”
“她明明要回去,为何又要离开?”
“她既然己决心要离开他,为什么又要对萧十一郎那么绝情、那么狠心?”
风四娘自己也是女人,却还是无法了解女人的心。
有时甚至连她自己都无法了解自己。
但萧十一郎却似已忽然明白了,整个人都似忽然冷透。
由他的心、他的胃,直冷到脚底。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火焰般燃烧起来。
他知道她更痛苦、更矛盾,已无法躲避,更无法解决。
她只有死。
死,本就是种解脱。
可是她绝不会白白的死,她的死,一定有代价,因为她不是个平凡的女人,在临死前,一定会将羞辱和仇恨用血洗清。
萧十一郎的拳头紧握,因为他已明白了她的用心,他只恨自己方才为什么没有想到,为什么没有拦住她。
他恨不得立刻追去,用自己的命,换回她的一条命。
可是现在还不能,这件事他必须单独去做。
他不能再欠别人的。
连城璧的目光已自远方转回,正凝注着他,缓缓道:“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可怜的人,但现在,我才知道,你实在比我幸运得多。”
萧十一郎道,“幸运?”连城璧又笑了笑,道:“因为我现在才知道,我从来也没有完全得到过她。”
他笑得很酸楚,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讥消之意,也不知是对生命的讥消,还是对别人的讥消,或是对自己的?
萧十一郎沉默了半晌,一字字道:“我只知道她从来也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连城璧瞪着他,忽然仰天大笑了起来,大笑着道:“什么对不起,什么对得起?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事,人们又何苦定要去追寻?”
萧十一郎厉声道:“你不信?”
连城璧骤然顿住了笑声,凝注杯中的酒,喃喃道:“现在我什么都不信,唯一相信的,就是酒,因为酒比什么都可取得多,至少它能让我醉。”
他很快地干—杯,击案高歌道:“风四娘、十一郎,特进酒,杯莫停,今须一饮三百杯,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一个人酒若喝不下去时,若有人找你拼酒,立刻就会喝得快了。
连城璧已伏倒在桌上,手里还是紧捏着酒杯,喃喃道:“喝呀!喝呀!你们不敢喝了么?”
风四娘也已醉态可掬,大声道,“好,喝,今天无论你喝多少,我都陪你。”
她喝得越醉,越觉得连城璧可怜。
一个冷静坚强的人突然消沉沦落,本就最令人同情。因为改变得越突然,别人的感受也就越激烈。
直到这时,风四娘才知道连城璧也是个有情感的人。
萧十一郎似也醉了。
本已将醉时,也正是醉得最快的时候。
连城璧喃喃道:“萧十一郎,我本该杀了你的……”
他忽然站起来,拔剑,瞪着萧十一郎。
可是他连站都站不稳了,用力一抡剑,就跌倒了。
风四娘赶过去,想扶他,自己竟也跌倒了,大声道:“他是我的朋友,你不能杀他。”
连城璧咯咯笑道:“我本该杀了他的,可是他已经醉了,他还是不行,不行·—……”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像是说得很起劲,但除了他们自己外,谁也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然后,他们突然不说话了。
过了半晌,萧十一郎竟慢慢地站了起来,黯淡的灯光下,他俯首凝视着连城璧,良久良久。
他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是一匹负了伤的野兽,满身都带着剑伤和痛苦,而且自知死期已不远了。
连城璧突又在醉中呼喊,“你对不起我,你对不起我……”
萧十—郎咬着牙,喃喃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她找回来,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地待她,只希望你们活得能比以前更幸福……”
第二五章 夕阳无限好
萧十一郎又闯入了“玩偶山庄”。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小公子那纯真无邪、温柔甜美的笑容。
小公子斜倚在一抹松木的高枝上,仿佛正在等着他,柔声笑道:“我就知道你也会回来的,只要来到这里的人,从来就没有一个能走得了。”
萧十一郎神色居然很冷静,只是面色苍白得可怕,冷冷道:“她呢?”
小公子眨着眼,道:“你是说谁,连沈璧君?”
她故意将“连”字说得特别重,萧十一郎面上还是全无表情,道:“是。”
小公子嫣然道:“她比你回来得还早,现在只怕已睡了。”
萧十一郎瞪着她,眼角似已溃裂。
小公子也不敢再瞧他的眼睛了,眼波流动,道:“你要不要我带你去找她?”
萧十一郎道:“要!”
小公子吃吃笑道:“我可以帮你这次忙,但你要用什么来谢我呢?”
萧十一郎道:“你说。”
小公子眼珠子又一转,道:“只要你跪下来,向我磕个头,我就带你去。”
萧十一郎什么话也没有说,就突然跪了下来,磕了个头——他目中甚至连痛苦委屈之色都没有。
因为现在已再没有别的事能使他动心。
八角亭里,老人们还在下着棋。
两人都没有回头,世上仿佛也没有什么事能令他们动心了。
小公子一跃而下,轻抚着萧十一郎的头发,吃吃笑道:“好乖的小孩子,跟阿姨走吧!”
屋子里很静。
逍遥侯躺在一张大而舒服的床上,目中带着点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笑意,凝注着沈璧君。
沈璧君就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紧张得一直想呕吐。
被他这种眼光瞧着,她只觉自己仿佛已是完全赤裸着的,她只恨不得能将这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