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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被文书女官收拾起来,只有那一小摞折子孤零零地留在案上,衬得空无一人的暖阁格外冷清,让顾沅也不由自主地一怔。
往常这个时候,皇帝必定已经放下笔迎了过来,或是摆上什么稀罕玩意儿一起赏鉴,或是二人一道在如意花几边喝茶小憩,或是将手里的三五道折子递过来,和自己一道商量。因为要维持宽仁纳谏的气度,皇帝在外臣面前话并不太多,多半是任朝臣们辩论,居中调停论断,然而在顾沅面前却是十分好胜爱争辩,时常别出心裁地讲出许多歪理来,让顾沅哭笑不得。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人在暖阁里背着手踱步的身影,也变成了自己眼前必不可少的一环了?这个念头一起,顾沅的心神立时就纷乱得溃不成军。她把手里崔严的奏折轻轻放下,抽出一份白折子,信手提笔写了几句经文,又愕然停笔,对着纸上朱红的“如是我闻”几个字发呆。
臣子进上经文使用的纸张笔墨都早有定规,自己也并不是第一次替皇帝抄经,怎么能这么随手拿起御笔就写呢?难道是因为皇帝近来对自己太过随便,连带得让自己也忘了分寸?顾沅只觉得心神异常松散,往常不会有的奇异念头纷至沓来,一浪高过一浪,仿佛没有止歇,更没有疲累,反而透出一股反常的兴致勃勃的愉悦来,她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去遂王府见皇帝的念头,在如意花几边上坐了下来,将那一小摞折子重新一字一字仔细看起来。
正如皇帝预料的,御驾回清和宫的时候已近起更。她匆匆自后殿沐浴更衣出来,见顾沅还跟进门时一样坐在如意花几边,拿着份折子沉思,竟仿佛对周遭一无所觉似的,不由得惊讶,上前接过顾沅手里的折子扫了一眼,蹙了蹙眉道:“这崔严的折子有什么好看的?朕见他折子写得大言不惭,还以为是个别有见解的能臣,今天见了他,才明白此人狂悖操切,并不足取,你也不必多想——阿沅,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手也这么凉?”
皇帝对顾沅的身体十分上心,转脸便吩咐崔成秀请太医,顾沅连忙拦住,朝皇帝勉强一笑:“臣倒是觉得崔严的折子有道理——臣父在日时,也提过福寿膏,说是虽然治痢疾有奇效,但听说天竺有许多土王长期服用此物,瘦弱如病夫,狂悖若疯人,可见此物只能以毒攻毒地治病,常人却不可用。”
“朕派人查过典籍,也问过太医院,此物前朝时便自暹罗入贡,称为乌香,是五石散一流的炼丹之物,想必也和五石散一样药性燥烈。”烧汞炼丹之事自古便有,虽然皇帝和朝臣们并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之事,朝野上下也向来对民间这种做法放任自流,是以皇帝对顾沅的话并不特别放在心上,只道,“若说只为嗜好此物对人无益便禁了它,那烈酒也在所禁之列了,这个理由不成。”
“如今镇宁府一府之地,便日进十余箱,总不见得都是治病行医所用吧?”顾沅认真道,“ 倘若沿海他府也是一样,那日进福寿膏,便有百箱之多,倘若沿海子民尽嗜此物,那卖福寿膏的人岂不是把这些人都拿捏在了手里?”
皇帝依旧不以为然:“我大齐子民受圣人教化,虽然有些小民贪利无知——”她话音未落,见顾沅脸色越来越白,忙又握了握顾沅的手,“还是这么凉?阿沅你——”
“我没事。”顾沅摇了摇头,拉住皇帝,“福寿膏和寻常炼丹的东西不一样,倘若当真是一经沾染,至死方休,便是害人的毒物,须得留心。”
“我明日便让鸾仪司的人查个明白。”顾沅执意不肯传太医,皇帝也不好勉强,将顾沅的手捂了一阵,觉得手指在掌中暖了起来,才放了心。她见顾沅眉间忧色依旧不散,便伸手将那份折子抢过放到一边,将顾沅硬拉回后殿,“你若还是不放心,明天便替朕去问崔严的话,看一看情况到底如何,折子朕先留中,等一切查明白了再做决断——这总行了吧?”
顾沅勉强一笑,朝皇帝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避开皇帝的亲近:“臣今天精神不济——”
皇帝脸上微红:“朕今天不闹你。咱们规规矩矩的。”
她果然规规矩矩地和顾沅并卧,直到听到顾沅呼吸均匀地睡熟了,才悄悄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顾沅的手。
遂王足足折腾了七八个时辰,才生下了一位小郡主,落草时是寅正,消息报进宫里时,皇帝已经进过了早膳,立在殿前月台上听了喜报,向着来报喜的崔三顺道:“母后什么时候回宫?”
崔三顺满脸是笑,冲着皇帝又叩了一个头:“崔喜公公传了话过来,说是老娘娘先陪着老遂王妃料理料理,午后再回宫,隔两日洗三,也要亲去呢。”
太后与老遂王妃交情极好,这些事也在情理之中,皇帝点了点头,下了月台,上了八抬明黄御辇,将崔三顺召到身边:“昨天阿沅回宫之后,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报给朕听。”
皇帝语气淡淡的,但崔三顺却立时眼前一亮。没白花力气吹风,虽说顾女史当时还是八风不动似的,可听小爷的口气,还是对那位崔御史上了心了嘛!他按捺住喜色,添油加醋地把崔严的不逊描述了一番,又加上几句撩拨:“小爷明鉴,这样的话,就是奴婢听着,也替顾女史委屈呀!”
皇帝脸色沉了下来。在她看来,崔严借着查禁福寿膏的由头,上谏皇帝驱逐所有西洋商人,已经算是语出狂悖了,又对顾沅出言不逊,正该好好惩戒一番,顾沅却还出言维护,难道是顾忌到自己的名声,刻意委曲求全?
“派个人去听一听,那崔严对阿沅都说什么。如实来报!”
“奴婢遵旨。”崔三顺俯身叩头,掩住一脸的喜色,目送御辇远去,转身进了隆道门,隔窗朝值房里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抄起把瓷壶,一边竖着耳朵一边在窗下仔细浇那几盆兰花。
崔严来得极早,值房里只他和顾沅两人,依旧是那副硬邦邦的语气,十分不逊:“贩卖这样的毒物入我朝,足见西洋之人对我朝并非善心,那些个洋玩意儿,还不知道藏了多少祸害,不如一了百了!”
顾沅的语气依旧十分柔和:“理正方能行正。我还有一事请教,既然这福寿膏危害至此,不知道此毒是否会传给他人?”
“传给他人?”
“倘若同寝同食——”
“这倒不会。终归也只是一味药而已,药性未变。”
“那就好。”顾沅似乎松了一口气,不再问什么,转身出门,她似乎心事重重,对上崔三顺,也并不惊讶,只是浅浅一笑,“陛下已经上朝了?”
“是,”崔三顺丢下水壶,朝着顾沅一礼,又朝屋内努了努嘴,“吩咐小的来伺候女史,不知道女史——”
“不干崔大人的事。”顾沅脸色惨白地蹙着眉,仿佛在忍受什么疼痛似的,“我要去一趟恭王府,不知道公公能否替我准备?”
☆、第80章
虽说事先一无旨意二无拜帖;但元礼对顾沅的贸然拜访却并不吃惊;见顾沅不但不辞让,反而迫不及待似的将使女送上来的咖啡一饮而尽,也只是好整以暇地含笑喝茶,待顾沅闭目养神一会儿,惨白的脸色转为红润,才撂下茶盏微微一笑:“顾女史匆匆来访,可有什么事?”
“世子想要什么;不妨开诚布公。”
顾沅蓦地睁开眼睛;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凌厉,配上平静笃定的声音,倒仿佛她才是那个妙手布局的人,元礼不由自主地怔了怔:“顾女史的话;我不明白。来访的是顾女史,怎么倒是说我有所求呢?”
顾沅冷冷指了指桌上的空杯:“世子当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能有什么?”元礼心中得意,面上依旧是满面春风,“不过是西洋传来的一味提神平心的良药罢了。”
“槁人形骸,蛊人心志,一经沾染,至死方休——这样的药也能算是良药?”
元礼一脸讶然,微微摇头:“福寿膏药性驳杂不纯,服用久了,令人枯瘦是有的,我替女史准备的逍遥散却是福寿膏精炼而成,与人无碍,不过是药性燥烈了些,有些许无伤大雅的瘾头罢了,顾女史博闻广识,怎么和梧州的崔大人一样杞人忧天?”
顾沅脸色又是一白:“下官听说福寿膏一两便值五钱银子,那逍遥散岂不是价比黄金?于世子或许不过举手之劳,与下官却是难比登天,怎能算是杞人忧天?”
“原来顾女史是担心这个。”顾沅眉头紧蹙,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元礼心底愈加得意,极力收敛脸上的喜色,故作沉吟,“不瞒大人,逍遥散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