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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皇帝也已经亲口允诺,明年恩科前便离宫,这样一份离奇缘分也就此无缘,可为什么竟会日复一日地觉得,自己的前路比之前更加茫然了无头绪?皇帝的心思清清楚楚,无论对己对她,都是早早了断才好,可自己为什么竟然还会答应呢?
顾沅掀开那张宣纸,满纸圆熟整齐的《千字文》最后一句笔触忽改,显得十分触目,就像许久前的某一次旁人对她提到皇帝时那样,她的心思和手中的笔一起,乱了。
这一日皇帝依旧是午时方回清和殿传午膳,进殿时脸上的疲色已经掩不住,又传了一回热手巾,强打精神坐到膳桌前,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只道:“撤了罢。”
魏逢春心里担忧,使了两回颜色,见顾沅依旧立在一旁不动,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赔笑:“小爷好歹用点儿,就是不看别的,就看在这几样儿是顾小娘子亲手端过来的——”
皇帝没有半点食欲,疲累到了极处,连顾沅在旁也没能发觉。她此时才注意到顾沅,略一惊讶便已了然是魏逢春的把戏,心里暗自苦笑一声,随意看向一样清淡些的菜色:“就这一样。”
按规矩皇帝御膳时不必自己动手,想吃的菜色自有人挪到案前,以往都是魏逢春动手,这一次他朝顾沅连使了两回眼色,见顾沅也依旧不动,只得又自己动手:“小爷尝尝这一样儿?”
果然是心不甘情不愿来见自己,所以打算只做美人瓶一样的摆设?皇帝心底更是苦涩,看着盘中菜只是皱眉,半晌才提起筷子,却突然听到顾沅的声音:“陛下不必勉强。”
哪有这么拆台砸人差使的?魏逢春心里气急败坏,抬起头正要反驳,却见顾沅已经伸手替皇帝取下了手里的筷子,自旁边铜盘里拿起热毛巾,替皇帝又擦了擦脸:“陛下累极了,既然吃不下,不妨先歇过了再传膳。如果陛下不嫌弃,臣再为陛下背一卷书,如何?”
她声音温和,眉目间满是怜惜,皇帝只觉如坠梦中,明知梦醒后不过一场凄凉,此刻却仍只愿这一场美梦不再醒来,仰头望着顾沅的脸看了一会儿,低声道:“好。”
司设早在廊下等候,不过一刻功夫,便将寝殿收拾妥当,皇帝解衣进了御帐,明明是疲累到了极处,可心里千头万绪,怎么也睡不下去。顾沅的声音适时地在帐外响起,皇帝安然的同时,自己又忍不住苦笑,倘若当真养成了习惯,不是更舍不得放她离开?
终究是累得狠了,不过盏茶功夫,一卷书未完,御帐内已经呼吸均匀。顾沅止住声音,在明黄帐帘前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撩开了帐帘。里面是一层天青绸帐幕,再撩开来,皇帝安安稳稳闭目,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睡得正熟。
刚刚眼前眉目间掠过的惊喜眷恋再一次在心头划过,顾沅在心底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刚刚本不该如此提议,皇帝本也不该再这样答应,她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可事到临头,竟然是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出了错。
☆、第37章
皇帝这一觉睡得格外深沉;醒来时已是申时过半。程四娘隔着帘给皇帝请了安,一边打帐帘一边禀报:“今儿小爷睡得好。听说小爷没进午膳;宁寿宫老娘娘派人来看了一回,招魏总管去宁寿宫问了话。老娘娘有懿旨;小爷近来操劳太过,今儿不准见人理事;要在殿里好生歇一日呢。”
皇帝睡梦中隐隐觉得殿内有些人声走动,只是眼皮沉重得仿佛粘在了一处;根本抬不起来;索性不理会继续睡了过去;不意竟是太后派了人过来;心里既感慨又不安,待司衣服侍着梳洗更衣已毕,便招了魏逢春问话。
“回小爷的话,”魏逢春的口风与程四娘如出一辙,就是两个眼睛怯生生的,仿佛在宁寿宫里受了什么惊吓似的,“才太后老娘娘招了太医来问话,奴婢也跟着听了一耳朵。太医正说小爷是心神耗费太过,加之郁怒气滞,要静养。老娘娘派人给内阁和鸾仪司传了话,今儿先撤了膳牌,要小爷歇一歇。从明天起到冬祀,先停一阵子日讲,理事见人也不许超过两个时辰,让小爷好生调养一阵。听说阁臣们原本还有些不情愿,只是听太医正说小爷若不休养,只怕要犯了旧疾,才也不做声了。老娘娘说了,她也觉得小爷近来比七月里瘦了些,这阵子问安全免,小爷只管在清和殿里好吃好睡,什么时候长足了斤两,什么时候再去见她罢。”
大朝的时候已经将郑廷机一案彻底料理明白,几处赈灾的事也都接近尾声,眼前剩下的多半是些寻常部务,暂时放手也出不了岔子,倒是冬祀时诸王三年一觐,又有承爵考要主持,确实需要养精蓄锐,皇帝仔细想了想,便点了头,按太后的意思,令奏事女史将奏折收过一边,转脸见魏逢春抱着拂尘侍立在一旁,依旧有些六神无主,便朝他道:“可是母后说了什么?”
魏逢春一个哆嗦,却不答话,只勉强挤出个笑脸:“老娘娘吩咐御膳房照宁寿宫的例,给小爷备了桌膳食,小爷可要先进一些?”
太后性情最重规矩,想必这一次魏逢春吃了苦头,皇帝心中了然,便也不再追问,从从容容进了膳,眼看着到了掌灯时分,顾沅却一直不曾见,随口道:“阿沅歇下了么?”
魏逢春应声一个哆嗦跪在地上:“回小爷的话,老娘娘说顾小娘子和李女史侍奉得不好,要——”
他还在吞吞吐吐,皇帝已经站起身来:“要什么?!”
“要重新学了规矩再到御前来——”
“你怎么不早说?”皇帝又惊又怒,立时吩咐传辇。魏逢春一面叩头,一面拦阻,“小爷,小爷,太后老娘娘招人过去的时候还有话,说是教训了晚上就送回来,如今宫门眼看就要下钥,小的已经派魏莲去打听了,小爷先等等消息?这么着兴师动众,到时候不是更对顾小娘子不利吗?”
他情急之下说得直白,皇帝怔了怔,唇边突然现出一丝冷笑:“除了你和崔成秀两个,没事儿拿安神汤的规矩算计她,还有谁这么胆大包天?”她回身在罗汉榻上坐下,看了魏逢春一眼,“朕这些日子朝务忙,无暇他顾,虽然发了话,要你们好好照例她衣食茶饭,却也从不曾过问,这是朕的过失。今天得了空儿,你把阿沅近来的情形从头到尾说给朕听,漏了一个字,朕查出来,要你的脑袋。”
那一眼几乎冷到了骨子里,魏逢春吓得腿肚子转了筋,不敢隐瞒,将自己所见一一说明,见皇帝脸色渐渐惨白,只拼命往上叩头:“奴婢们只是这么劝说了顾小娘子几句,也是为了,为了顾小娘子和小爷早日和美,旁的心思,是万万没有的呀!”
“你劝得好,”皇帝微微冷笑,“崔成秀也是天天这么一副说辞烦着阿沅?”
“崔总管与顾小娘子不大见面,只围着李女史转。”魏逢春低眉顺眼地回话,“他话里话外,都替李女史把揽差使。奴婢私下里想着,别不是想拿李女史跟顾小娘子打擂台吧?”
这句话却让皇帝糊涂了,她仔细想了想才若有所悟:“那个李婉娘?她有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她在殿里守了一夜,朕不曾追究?”
魏逢春打着哆嗦点了头,皇帝心里头怒气一拱一拱,几乎坐不住,眼见他在自己面前叩头如捣蒜,恨不得一个窝心脚将他踹出殿去。她知道魏逢春和崔成秀将安神汤的差使指派给顾沅是别有用心,只是贪恋着每日能与顾沅多相处一刻,便也不曾多过问,却不想原来私底下却是随差使奉送了这么些蝇营苟且的言语伎俩,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何况是顾沅呢?
“以后朕与她的事,不许你们自作主张。”皇帝寒着脸道,“阿沅喜欢练字,就随她练,不许搅扰。朕练字的时候,你们也敢说这些乌七八糟的话?”
魏逢春听得连连叩头:“奴婢明白了!奴婢日后就把顾小娘子当主子一样伺候,再不敢说些有的没的了!”
“告诉崔成秀,他也是一样。”皇帝目光落在一旁的自鸣钟钟面上,想了想,又站起身来,“派人再去一趟宁寿宫,一炷香里还没消息,就去鸾仪司值房取钥匙,朕亲自去一趟!”
“是。”魏逢春捏着汗,在殿门外又张望了一盏茶功夫,才见一溜宫灯朝着清和殿来,穿过垂花门进了院子,眼见顾沅和李婉娘都在其中,又见顾沅虽然脸色苍白,但步履从容,并不似有什么不妥,才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进殿门给皇帝禀报:“顾小娘子回来了。奴婢冷眼看着,不像是受了什么罪,想来老娘娘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