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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念头猛地冒出来,目光霍然一跳,极力板住脸,声气和平地开口,“就是小时候一直有件典故不明白,当初想问先生们,怕被说是无心向学,也就一直没问出口——朕当初时就奇怪,自明宗皇帝以下,都是与男子成婚诞育宗嗣,太祖皇帝一统天下,按说是极英明的,怎么反而会立女后?”
她语气极平静,许嬷嬷不疑有他,笑道:“太祖皇帝英明天生,他老人家的心思奴婢却猜不出来。只是奴婢年轻时候听宫里头老人讲古,说太祖皇帝亲口提过,圣文皇后是天老爷特意降下来辅佐她的,与旁不同,故此圣文皇后不在了,太祖皇帝空着后位,不再立后,也不纳宠,就那么守了一辈子。太祖皇帝先前本是藩王,懿宗皇帝年寿不永,驾崩前把江山托付给了她,登了基又扫平四海,是应了天意;明宗皇帝是太平天子,为宗嗣绵延多纳些侍君,后头生了仁宗皇帝,又是一位明君,也是应了天意不是?”
“朕想来也是。”皇帝眉头极快地一蹙便舒展开来,“说起来朕往日没想过这些事,除了这一桩疑问,倒是一时想不起什么。”
“这也是人之常情。离六月十六还早,小爷且慢慢想,有什么想法尽管跟老娘娘开口,或是抹不开,要奴婢传个话跑个腿的也成。”许嬷嬷又候了一会儿,见皇帝并没什么话,便起身告退,“时候不早了,小爷早些歇下吧。”
皇帝若无其事地目送她出去,面上声色不动,心里头几乎已经是翻江倒海。她是太平天子,自承嗣后明里暗里听了不少关于哀皇帝悼皇帝的话头,也知道绵延子嗣开枝散叶也是宗庙重任之一,往日也从不曾怀疑过,可如今大婚将近,她却忽然起了和太祖皇帝一样的心思。
“小爷还没歇下,你去御膳房一趟,进茶的时候机灵点,得空便提一句顾娘子。”皇帝不曾问完话,崔成秀困得眼皮打了架,也不敢远离御前,只站在值房窗口眼巴巴等着,见许嬷嬷出来,值班太监进殿里去剪灯花,便让崔三顺去御膳房传安神汤。
“师傅,”崔三顺有些犹豫,“咱们这么下力气撮合着,万一成了事,小爷明年大婚,那边顾娘子不是没了着落?”
“什么没了着落?说话也没个忌讳!”崔成秀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宫里头多少人巴望承恩,佛祖爷爷前磕头磕死了都够不上,顾娘子这是祖宗有德,坟上冒了青烟!咱们小爷念旧,日后就是情分淡了,时不时照拂着也够她上青云的了,还想着天长地久地霸着是怎么的?民间是有契姐妹契兄弟,可小爷是什么人?除了日后的皇夫,”他竖起一个指头,“那是独一份的夫妻同体,旁人谁敢和她平齐?再说,就是皇夫,也不能一个人守到老呀!甭管男女,当了皇上,没有三宫六院就不成话。要不然宫里头这么多间房子,白空着做什么使的?先帝当初多少侍君,”他往西边一带殿宇努了努嘴,“得宠的,不得宠的,还少了?也有不乐意,硬被爹妈贪富贵送进来的,还是位小侯爷呢!最后怎么样?还不是在这里服服帖帖窝一辈子,窝到死!这宫里说到底就一个主子,万岁发了话,就是龙也得盘着,就是虎也得卧着,就是大人们讲的什么什么天子之怒伏尸千里,谁敢硬挺着跟自己的生死前程过不去?”
他正长篇大论地教训徒弟,忽见值班太监下了台阶,朝他遥遥比了个“传召”的手势,忙整整衣冠,扯出一副笑脸进了殿。
皇帝果然还惦念着,劈头便道:“她当真收下了?”
“圣明不过小爷,顾娘子起初是不肯收的。”崔成秀早编好了说辞,此刻便舌灿莲花,“后来奴婢想起小爷常说的什么读书人都讲究‘广厦千万间,天下皆欢颜’,就说这竹榻都糟烂不结实了,庵里头姑子们也不上心,娘子现在还勉强用得上,后面客人要是碰上床榻塌了可怎么好?就当是小爷舍给后面客人积福的,娘子不过是赶上顺便用几日罢了,好说歹说半个时辰,才总算答应了。”
皇帝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倒像是她的做派。”
“小爷这心地,简直是让人没话说!”崔成秀打起精神,更是胡说地天花乱坠,“许娘子和李娘子都夸小爷细心体贴,我看顾娘子虽然不说话,可也是点了头的。奴婢临走是,顾娘子还问小爷的功课,这不是也惦记着小爷的么?”
这句话正说到皇帝心里,她欣然点头,唇角漾起一抹笑来:“果然提到朕了?”
“千真万确,奴婢听得真真儿的!”崔成秀回得斩钉截铁,眼见皇帝十分欣喜,自己也喜上眉梢:这种事就是要趁热打铁,眼看着这边是十成有了八成了,就是顾小娘子不乐意,也架不住天子金口玉言呀!得宠多少日子全靠勾搭人的本事,日后自己传顾小娘子几手,好日子不就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明宗皇帝传下来的老例,侍君不论出身,皇夫人选却必得从勋贵子弟里挑拣。
眼看皇帝及笄在即,许多公侯府上都瞪大眼睛紧盯宫内的一举一动,太后这一场相看虽然安排得隐秘,也有几家消息灵通的隐约探到了风声。旁人不敢说什么,昌国公却是太后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是个急性子,头天得了消息,第二日便催着昌国公夫人递牌子进了宫。
昌国公夫人性情和乃夫是如出一辙,和太后寒暄了几句,便自以为吞吞吐吐地开口:“咱们家允诚,年纪可也与陛下差不多——”
太后闻弦音而识雅意,手按额角,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除了年纪和皇帝差不多,他还有哪一样儿够得上的?”
“允诚长得也不比陛下差呀。”昌国公夫人不以为然,“说句打嘴的话,您是正正经经的太后,陛下就是咱们韩家的嫡亲外甥,俗话都说姨表好做亲,允诚和陛下打小儿一处长大,彼此也是知根知底,您总不能把富贵往外推,平白便宜外人吧?”
她这头说得理直气壮,那边太后几乎气得晕过去。老昌国公早死,只落下太后和昌国公一对长姐幼弟相依为命,先帝仁厚,安排太后嫁给哀皇帝,又安排昌国公入东宫陪姐夫读书,名义上侍读,其实哀皇帝和昌国公差了十几岁,几乎是把小舅子当成儿子养。
老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因怕自己弟弟太出尖遭人嫉恨,昌国公每次觐见,太后都扳着指头苦口婆心地跟他讲韬光隐晦的道理,连后头成婚人选也选得中规中矩,并不敢选那些心思玲珑的闺秀。不意昌国公夫妇两人志同道合地韬光隐晦十几年下来,府里渐渐有弄假成真的趋势,长子次子没一个上进争气,在宗学里头是有名的顽劣,连宫里都颇有耳闻。昌国公夫人此刻提的允诚,便是昌国公的三子,因着前两个的前车之鉴被管教得严些,虽然确实上进了些,但和皇帝身边的那几个精挑细选的侍读比,能耐还是不出挑。
太后深知自己弟弟弟妹的脾性,发火也无济于事,只得耐着性子和她讲解:“皇夫是只要一张脸就做得的?允诚是比两个哥哥好些,可和那几家国公府里的孩子比,骑射文章,哪一样及得上人家?皇帝是个孝顺孩子,允诚就这么安安分分的,日后也少不了恩典的,何必这样上赶着闹笑话?”
“怎么是笑话?”昌国公前一天和夫人商量了一个晚上,总结了许多道理出来,此刻昌国公夫人就现学现卖,“老爷每次上朝回来,都和我夸陛下英明能干,日后必定不比先帝差。我们夫妻俩私底下的想头,陛下是个有主意的,也用不着皇夫在大事上指手画脚,只要安安分分传宗接代就成。那几个国公世子,本事是真材实料,可心里头指不定打什么主意,又不是自家人,进了宫也未必安分,倒是允诚,他是个老实孩子,生得好,性情上肯听陛下的话,打小也时常入宫,熟悉宫里头规矩,又和陛下相识,这不是现成的姻缘么?”
她这一番歪理说下来,太后听得发晕,只得直言不讳:“皇帝是我自小看到大的,她的心思都在治国理政上,允诚这样的,怕是看不上。”
“看上看不上,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昌国公夫人觉得昌国公的话极对,自己家姐姐面上和善,内里头性情严刚,加上守寡多年,其实并不了解那些小儿女心思。她心里愈加不以为然,面上还是哀求,“就是和那几个世子一道见一面,皇帝中意,是允诚的造化,不中意,咱们家悄悄偃旗息鼓,也不伤彼此的体面,这样也不成么?”
话说到这份上,要拒绝也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太后正左右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