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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兰生拈起玉石的一个叶片,提到眼前仔细观看,上面精细的叶脉纹理在他的视界里渐渐模糊了焦点。“晴雪也有定情信物,对吧?……我在魂之彼岸见过她对着一块泥人笑得开心……”而成对的另一块泥人,方兰生是看着风晴雪赠给百里屠苏的。方兰生突觉自己又失言了,他并不是真的那么在意那对泥人,甚至在说这句话之前,他心里也是认为,泥人和手里那块玉在百里屠苏心里的分量是不同的。“抱歉,我不是……”
他抬眼去看百里屠苏,却看到百里屠苏沉默地半垂了脑袋,攥着牛角梳的那只手指尖泛白。方兰生心里一跳,他突然发现自己想错了。
“……我对晴雪虽无情意,但有友谊,她于我而言,亦重要非常。”
这就是百里屠苏的答案。他心里本来有一块地方是属于对这段友情的珍视的,而今与方兰生互表了心迹,又要向风晴雪解释清楚,这让那段友情转变成了无数的愧疚。泥人定情之事本是因他而起,方兰生一句话刚好撞到了枪口上。房间里一度陷入沉默,只有墙脚的贝壳依然故我地吐着小气泡。那些气泡总是在升到三分之一处时噗地一声破裂了。就像虚幻的约定一样。
“启程回去吧。”
百里屠苏转身走向房门,方兰生在后面攥了攥玉石,没有答话。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回到青龙镇的时候,弯弯的弦月还没有从天边落下,就挂在天际,将落不落,摇摇欲坠。
方兰生走在前面,打了把黑色的油纸伞,水线笔直地从伞沿滑落,落到他们肩头,又被他们身上那层透明的避水膜弹开。方兰生一言不发,走一步,踩起的泥泞就有一两小块溅到百里屠苏的衣袍摆上。
就像是故意似的。
百里屠苏也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才往前多跨了小半步,拉住方兰生的手臂。
“兰生,你不开心。”
方兰生挣了两下,没挣开,僵持了一会才低着头回答,“我没有。”说这话的时候他扭过头不去看百里屠苏,目光望进哗啦啦的雨帘里,朝着蓬莱的方向。
百里屠苏道他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想了想解释道:“……我曾希望能在魂散之前了结所有的恩情债义,然世事并不能全然完美……或者欠你,或者欠晴雪……总归要欠一个……我是欠了晴雪了。”
“我没有为这事生气。”方兰生摇摇头,“欠晴雪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我也欠了,所以……我才希望你瞒着她……”方兰生闭了闭眼。灵魂里的另一个自己在无时无刻斥责自己的荒唐,在斥责他对不起孙家小姐,连带斥责他是如何如何的对不起风晴雪……所以方兰生分不清,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到底是瞒着她残忍一些,还是告诉她真相残忍一些……如果百里屠苏还有很多很多年可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认为瞒着她是不可饶恕的欺骗,会支持百里屠苏把真相说出来,但是百里屠苏只有一天或两天的寿命了……这么短暂的时间,他不知道哪种选择更加过分。他甚至觉得,在这种时候告诉她真相,比瞒着她更加过分。……就因为他和百里屠苏在一起了,所以必须在她本来就伤心的时候再给她一刀吗?……
可风晴雪在这件事情上,是无辜的。
“你没有欠她,所有的事都是因我而起。”
“现在讨论这个,已经没意义了……”方兰生锁紧眉头,又望向蓬莱的方向。
“……”
“不要告诉她吧。”
“……”
百里屠苏笔直地站在客栈的门槛边,因这话微微地皱眉,但是没有像之前那样反驳了。或许他也意识到,在临死之前还要告诉风晴雪,自己想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和方兰生在一起,是件多么……多么过分的事。他盯着方兰生看了很久,好像是看不够,需要一直看着。就连天边的月亮也在这场注视里慢慢往下移动,终于被远处高山挡住了尾巴上的牙尖儿。百里屠苏低头掸了一下衣摆,回答。
“好,我瞒着她。”
“……进去吧。”方兰生跟泄了气的皮球似地耸拉下来,率先跨进客栈,径自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有时候方兰生也会自欺欺人地想,要是没有解封,没有赴死,没有融魂,该多好……他或许还有勇气与灵魂里的另一个自己争上一争,百里屠苏也不用这样左右为难,他会支持百里屠苏果决地告诉风晴雪真相,然后他们两个走得远远的,一直在一起。但是所有的底线,所有的基准,都在“只有一天寿命”这个前提条件面前变成了一团浆糊,成为了完全多余的枷锁,而不是做出判断的准则。
尽管在情感上不情愿,不愿意,方兰生还是要理智地跟百里屠苏说,瞒着她吧。
别告诉她,别让她更伤心。
欧阳少恭在他小时候,教过方兰生许多东西。有一段时间,欧阳少恭喜欢教他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合格的男子汉。尽管现在方兰生已经恨欧阳少恭入骨了,那些儿时学过的东西,却仿佛也随着这股时时翻新的恨意更加根深蒂固,甩也甩不掉了。
欧阳少恭说,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是应该包容与咽下许多事的,即使那些事在他心里翻江倒海地倒腾,揪成一团,成为自身所有痛苦的源头。如果他认为需要咽下,就要咽下去。而女孩子,是应该站在他们身后,获得无忧无虑的幸福的。她们有权了解所有的真相,但是身为一个男人,不可以在她们新增的伤疤上再撒一把盐……如果百里屠苏在寿命将尽时告诉她那个真相,无疑就是伤口上撒盐的行为。
方兰生想到这,下意识握了握袖里藏着的那枚玉石,忽然扭头问百里屠苏:“你有没有想过,我回琴川,是要娶妻生子的……”
百里屠苏因他突然的问话愣了一下,随即答:“我知道,无妨。”
“……你不觉得我很讨厌吗?我不但非要你承认你喜欢我,害你毁诺,还要在你死后和别的人成婚,你不觉得我太过分?”
自昨夜起,这些念头就在他心里骤然冒出,搅得方兰生心神不宁,心绪不安,他甚至因为这些念头开始真切地鄙视自己,现在终于问出来,甚至情绪激动地揪住了百里屠苏的衣襟,几近逼问。百里屠苏淡定地一只手拉住他的手腕,一只手轻拍背部,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兰生,我一直觉得能在死前与你坦诚心迹,实属上天所赐之福……况且每一个决定,于我而言,皆是心之所向,永不言悔。……便是往后,我为风露,成尘土,若能在你左右,亦已是上天垂怜,幸事一桩……你自当娶妻生子,珍惜你的家人,又何谈过分?你以后与孙小姐成了亲,无需念我。”
方兰生心里的火却窜得更高了,抓着百里屠苏的衣襟,松了紧、紧了松,然后扭头恨恨地说:“谁会念你!本少爷与孙小姐成亲自会过得幸福美满百年好合只羡鸳鸯不羡仙,哪里会惦你念你!”他气的是自己,鄙视的是自己,不能容忍的是自己,但是那股因为接受不了自己而腾升的火气,却朝着百里屠苏发过去了。或者说,因为下意识的逃避,他发泄在了百里屠苏身上,希望他骂骂自己,或者甩个冷脸给自己看,这样,他那些因为不想去做却不得不做而滋生的罪恶感,或许能够减轻一些。
但是百里屠苏看起来没有生气,他只是沉默一阵,然后伸手轻拨方兰生额前的刘海,轻声道:“当真如此,甚好。”
方兰生胡乱摇头,不让他好好的碰。百里屠苏见状,也就收回手。
“罢了。”他说。目光沉淀,语气里有丝丝的难过和释然。
然后在方兰生错愕的目光下转身离开。
方兰生一时呆愣,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拉住他。“我、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百里屠苏背着他站了片刻,方兰生像是要把整个人都挂上去一般拽住他的衣袖,拽出两团从中间向外发散的深浅不一的褶皱。那些褶皱铺张开来,像极了凌空肆放又迅速凋零的夜昙花。
百里屠苏肩上的负重像是多了半个方兰生,然而他没有回头。他用另一只手握住方兰生拽着他的那只手,握了片刻,他常年握剑在手心磨出的细茧缓慢地摩挲过方兰生的手背。一寸一片刻,仿佛是留恋不舍,却在方兰生松了手劲后一把抓开他的手。
松手。走了。
方兰生愣了片刻,见他连头都不回,也咬着牙回身大力关了房门,啪啪两声,两相隔绝。
方兰生望着头顶的房梁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