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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遮不住》第二十五章(上)
1951年的12月,朝鲜战场上时打时停的战斗因为圣诞节的到来显得有些沉寂,美国人为了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故意拖延着停战谈判的紧张状态,双方在军事分界线上的争执从1951年7月开始停战谈判之后就没有停止过争论,而更为棘手的交换战俘问题还处在一触即发的阶段。
美国人要过圣诞节,中国人民志愿军停战谈判代表团难得地有了休息的时间,代表团的女翻译高梅生一早就起来,在院子里晒被子晾衣服。
谈判代表团驻地在三八线中部松岳山南麓北南公路边的一座小院内,只有10间小平房。高梅生有着高挑清秀的江南女子的典型模样,国民党军官家庭出身,燕京大学外文系高材生,使得她在志愿军的女军人之中总带着些与众不同的书卷气,不过延安抗大学员和多年地下工作的经历,又让她的举手投足显得干练和机敏。
朝鲜南部的阳光即使是冬天也比北方要明媚一些,高梅生看着远处松岳山的峰峦,突然有些失神,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小高,今天怎么没出去逛逛?”身后传来谈判代表团总指挥李克农的声音,高梅生连忙转过身,定定神,看见自己在军委情报部的顶头上司、外交部副部长、昔日的“龙潭三杰”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李队长,您不也没出去吗?”梅生笑着反问了一句。李“队长”是李克农在谈判代表团的代号,高梅生49底就从二野调到“李队长”手下工作,这次到朝鲜也是“李队长”点的将。
李克农看着高梅生,脸上的笑意突然停了一下,眼神里闪现着一些忧虑,他斟酌着话语,看着高梅生,“小高,等会新闻处有一些材料要送到国内,你收拾一下,跟他们一起回一趟丹东!”
高梅生有些不解地看着李克农,心却莫名地不安起来:新闻处的事,作为翻译的自己为什么一起去?难道?
果然,李克农的声音低缓地响起,“刚才接到志愿军总部的电话,成才,在排弹的时候受了重伤,现在丹东的野战医院,我们几个团领导商量了一下,这几天也没有谈判任务,你回丹东去看看他。”
他又受伤了,不知道是他这一生中第几次受伤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医院里,那次他在一二八淞沪抗战的战场上受的伤;后来1941年,在重庆与他重逢,那个人刚刚被人从南京的刑场上救回来,重伤初愈。
对了,那是整整十年前了,同样的冬天,重庆女青年会劳军活动的现场,嘈杂激动的人群里,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上校参谋成才,穿着笔挺的国军制服,一如从前那样的英俊温和,微笑着安慰自己:“小时候有个老头给我算过命,说我命大,前世积了德,这辈子总能绝处逢生。”
重庆的那个冬天有些阴冷,连着好几天没有见着太阳了,高梅生虽然只穿着单薄的呢大衣,从家里到报社,在重庆坝子间上上下下的,走进报社的大门时,旗袍里的内衣已经有些汗湿之后微微的凉意了。
梅生掏出手绢一边擦着额头,一边冲进办公室,今天下午重庆基督教女青年会搞了一个大型的妇女界迎春劳军活动,她这个专职跑妇女界的记者不能缺席,
听说张治中将军会率领前方抗日英雄前来参加活动,孙夫人、廖夫人以及其它各界人士也会到场。
从延安到重庆两年了,在《商务日报》“战时妇女”专刊工作也两年了。《商务日报》是一家观点中立的报纸,创办于1914年,国民政府移都于重庆之后,报纸进行了扩充和革新,尤其在文化和社会版面上更是很有特色。
专刊部的办公室挤满了办公桌,办公桌上堆满了报纸和稿纸,高梅生进屋的时候,
几个男同事挤在一起,正在浏览一摞报纸,瞥见高梅生进屋,一个留着中分头的中年男子,殷勤地叫了一声:“高小姐,来这么早啊!”
说话的这人是“抗战论坛”专栏的主笔老徐,一支笔辛辣老到针砭时弊,可平日里却喜欢沾花惹草,,梅生在心里虽是服他的文才,却总要提防他的过度热情。在办公桌前坐定,随口问老徐,“你们几个人凑一堆看什么呢?”
“刚刚收到的汪伪那边的报纸,坐船从香港过来的,都是一两个月之前的报纸了,你看不看?瞧瞧人老张,一看那上头苏青张爱玲的文章,就不撒手了!”
梅生一听张苏二人的名字,撇着嘴,不屑地说:“张老师,您还有这爱好呢?皇民文学,一股子肉麻味儿!我就看不惯那些个才女们两眼不见亡国恨,只为汉奸唱颂歌的马屁劲儿!”
“说得好,高小姐,瞧瞧我们重庆的女记者女作家为抗日鼓与呼,那是什么境界!”老徐在办公室从来不掩饰对高梅生的赏识。
梅生正要去拿暖壶倒水,路过老张身边,顺路伸手一把抽出一张报纸,口里促狭地说道 :“张大诗人,让我也看看才女们的文章吧!”
梅生拿起的那张报纸,副刊上正是张爱玲一篇吹捧日本艺伎的文章,高梅生一边看一边撇嘴,顺手把报纸翻到反面一版,入目通栏一行竖排的大字标题:刺杀汪主席之凶手昨日伏法!标题旁边一幅照片,一个被反绑着的年青人,平静而镇定的看着镜头,身后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
梅生一下子像被电击了一样,那张照片上的面容,正是梅生几年来只在梦里出现的面容,那是一?二八之后就种在她心里的秘密,是她一直珍藏的独自享受的思念。
“成才哥???”梅生低低地叫了一声,无力地放下报纸,手里的水杯沉重地随之掉在地上,扑通一声,把一旁的老徐和老张都惊着了。他们从未见过这个年青的总是斗志昂扬的女记者如此失魂落魄。
“怎么了,小高!”“高小姐,看到什么了!”两个人不迭地问着。
老徐走到梅生的身边,接过她手上的报纸,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个人你认识?”
老徐的关切让梅生稍许清醒,泪水却止不住地串珠一样地掉下来,她抽泣着,无奈地摇着头,“我当然认识!他是我大哥的副官。武汉会战,我大哥的三十六师几乎全军覆没,他已经幸免于难了!可是他为什么会去刺杀汪精卫呢,这明明就是以石击卵啊!”
老徐拍拍梅生的肩膀,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别难过了!你大哥的这位副官死得其所啊!从荆柯到朱亥,古往今来,中国人从来就不缺少这样的死士!听说咱们的人追杀汪精卫,从国内杀到国外,又从国外追到国内,屡次失手,牺牲了很多勇士,虽未成功,但也是吓得大小汉奸头目寝食不安啊!”
梅生下意识地接过手帕,听着老徐感慨的话语,看着照片上熟悉的面容,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却恍惚出现多年前南京大哥家的院子里,成才坐在自己身旁言笑晏然的样子。
彼时的成才却并不知晓高梅生心中的担忧和牵挂。
从南京回重庆一个多月了,戴笠很是排场地给他在军统内部办了一个隆重的授勋仪式,会上代表军事委员会受邀而来的张治中将军却没给戴笠好脸色。
高国是张治中的爱将,也是同乡,成才作为高国的旧部心腹,豫东战场幸存,可戴笠跟他连个招呼都不打,通过何应钦就把人弄到敌后,还是干的暗杀行刺的活儿,对军事调查局的特务活动一直腹诽的张将军来说这是不能忍受的。成才南京被捕的消息传到重庆,他当着何应钦的面冲戴笠拍了桌子!成才脱险回重庆,张将军立刻就把人要到了自己身边。
对于张治中的举动,戴笠不敢有二话。几天前皖南事变爆发,唯一敢冲老蒋拍桌子上万言书的,只有这个坦荡直率的当年黄埔军校学生总队长、今日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长张文白将军!
回到重庆,成才到两年前高夫人的住所寻找过,奈何昔日小院已成日军飞机大轰炸之下的废墟一片,高夫人、梅馥都不知去向,去梅馥昔日工作的陆军医院询问却得知:梅馥病休后再未回医院上班。
到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履新的成才,心情却是有些郁郁,一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