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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中静无声息。良久,珠帘后有一声轻叹,无奈而又厌倦。“走罢,日后这里也不能来了!难得一个清静的去处。”珠串“唏哩哗啦”一阵脆响,雷老爷子从里面迈出来,楚方紧跟其后,往楼梯口前走去。展铭和弱飖一并跪下,齐声道:“谢老爷子救命之恩!”白底青帮的靴子从他们眼前踏过,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藏青色的披风掠过弱飖的面颊。她颊上的凉意尚未消去,这两人已跨上了楼板。弱飖把背上的褡裢往展铭手上一推,说了声:“我去一下。”就急冲冲地跟了下去。
在悒翠轩高挑的檐前,楚方策骑白马,候于一乘四人呢轿之畔。雷老爷子正欲上轿,弱飖紧赶几步,跪在地上:“老爷子救人不救到底么?”
“为何救人必要救到底?何况,谁说我救过你?”雷老爷子居然开了口。弱飖有些意外,她本只是想最后努力试一回,并没有当真以为有什么用处。
弱飖终于理出些头绪来,道:“若是老爷子不救我们,岂不是显得……您老怕了他们顾家?”
“哈哈哈……”雷老爷子突然大笑起来,“丫头呀丫头,这点激将法用在我身上,你也太不自量力了吧?”雷老爷子回过头来,往弱飖身前走了半步,他那重重褶子的眼皮蓦然拉开了一道缝。弱飖在那样的眼神注目之下,觉得自己如同一株小草。她情不自禁地往地上伏了伏,连胸口都窒住了。“若是我的人被顾家杀了,那我自然是失了面子。可是你是我的人么?”
多年的江湖生涯,弱飖自然很明白,男人对她有着什么样的期许,可是这样明明白白毫不掩饰地说出来的,却是头一回。更让弱飖很不是滋味的是,这人口气如此的轻乎。弱飖知道,自己的回答对他毫不重要。
弱飖无法出声,雷老爷子却已弯身上了轿。轿子腾起,弱飖有些绝望地看着这惟一的指望从眼前逝去。突然有一只手撩开了轿帘,随意从帘边扯下一条深红的缨络,掷了过来,“若是你有了主意,拿这个来找我罢!”流苏在空中散开,就如一朵开得正好的芙蓉,旋舞飘零,扑入弱飖的怀中。
“他还是不肯么?”展铭的声音在弱飖身后响起。弱飖有些心惊地站了起来,回头看他,道:“不成!”缨络被她紧紧地握在掌心,清凉而柔滑,让她想起无数次在梦里触摸过的那些丝缎,那些她只能远远于街口扫过一眼的绫罗。在梦里它们从她指间如水般流泻,梦醒后掌中只余空落落的寂寥。
有细碎的脚步声从楼板上响起,弱飖抬头一看,见那个方才给过他们一锭元宝的公子跑了出来,却又在梯上向着他们不言不语地站定了。展铭回看了那人一眼,掉头回来道:“我们走吧。”
连日的阴雨早已涤尽了这座城的喧嚣市气,街道中满眼逼人的绿意。两人默然走着,好一会,展铭打破了沉闷的气氛,道:“不要紧。大不了我们今夜就走,不在苏城呆了。”弱飖晃了晃头,赌气似的将泥水踢得老高,任那些晦暗的点子溅在裤脚上。自娘亲过世,自北到南,沦落至今。每一座城里都有许多个顾大少,偌大个人世,为何却如此狭窄逼仄,竟没有给他们两人留一个容身的地方!
“总算是等到你们了!以为走小路就可以躲得过了么?”前面的路上顾大少活像是戏鼠的狸猫。“哗啦!”四下里一通乱响,十余道白光闪过,他们的前后都被数条大汉占据了。
弱飖上前一步,怯生生地道:“是小女子不识抬举,给大少赔礼了。您大人有大量,何必和我们这等人生气?”“赔礼么?”顾大少走近了来,弯下腰,伸手去托弱飖的下巴,“嘿嘿”冷笑道:“在这儿可不成,你跟我去个地方,让我瞧瞧你诚不诚心?”
展铭忍不住了。他手一动,一道清冽的光影掠过,当空似有菲薄的寒雾骤起,一道红痕乍现于顾大少的脖根。“啊!”杀猪似的嚎叫打破了这雨中午后的静谧,十来道白光结成一面炫目的刀网,向着展铭和弱飖当头罩下。弱飖于腰间一抹,手中亦现出一道白芒,二人双剑一合,便荡起一大片光轮,将那些刀锋尽数挡开。“住手!让这小子和我单挑。我倒要看看,这是哪里的小贼,敢到苏城来撒野!”顾大少亮出了他的长刀。
两柄长刃在空中一下下地撞击着。弱飖执剑立于一旁,身前身后数步之内,尽是虎视眈眈的大汉。顾大少这一认起真来,长刀舞动,带起凛凛风声,势头极是强横。展铭的剑光已经收得很近了,只在身前几步,挡开顾大少的刀锋,守得虽严密,但已处在了下风。
一不留神,顾大少一刀割伤了展铭。刃上淌下一溜血珠,混在雨点中,飞到了弱飖的面上。大汉们都松了口气,肆言调笑起来:“看这小子熊样。小姑娘,早早儿跟了我们大少爷罢!”“今儿夜里可是春宵苦短呢!”
展铭向弱飖点了点头,弱飖握紧手中的剑,然后向顾大少猛地一跃。展铭长剑直劈,朝顾大少猛然砍下,居然是一个同归于尽的架式!顾大少就不由地怔了那么一瞬。展铭的剑尖已逼近了他的喉头。
大汉们怒叫着,手上的暗器都脱手而出。弱飖的剑锋抡成一方光壁,暗器撞在光壁上,纷纷落地。展铭的剑尖已将要架在顾大少的脖子上,只要有这位顾大少在手,他们两个应该可以平安地走出苏城。
可就在这时,一道黑沉沉的锐芒撞在弱飖的剑上,却蓦地回旋转开,竟嵌进了展铭的右臂。展铭剑上的力道一弱,顾大少已回过神来,刀锋一转间,展铭眼瞧着就要被劈成两半。展铭突然厉喝一声,剑交左手,去势诡异。顾大少的胸口上着了这一剑。弱飖冲上去拉了他,两人的剑光合拢,大汉们手中的刀片如疾行船头的水花般被轻易劈开,他们就这么冲了出去。
身后的追兵渐渐远了,可叫嚣声犹在耳畔。弱飖没有半点欣喜。“展铭,这是哪里,我们好像迷路了。”她望着这陌生的灰巷,有些惶惑地叫道。可她臂上一沉,展铭倒在她臂弯中。“展铭,展铭!”弱飖抱着他摇晃,却赫然发觉他的面色灰败,右臂上的伤口渗出墨色的汁水——那镖有毒!
雨已停了。星星火花爆起,溅在弱飖的衫角,灼出几道乌迹。失败了十多次以后,这堆半湿的柴火终于燃起了通红的火光。夹杂着灰烬的白烟蒸腾着,直冲上了这废庙大殿半颓的梁架,熏得弱飖咳个不止,眼泪汪汪。
弱飖将注满了雨水的陶罐架在火上,不时有水滴从罐壁的裂口上漏了下来,落入火中,发出“咝咝”的声响。弱飖又抚了抚展铭的额头,自制的解药好像不是很对症,展铭面上的青色已褪去,可又有些发热。弱飖不晓得这是好了些,还是更糟。她心上一片茫然。这一路上,她已经干掉了三拨意图取他们人头去顾家领赏的人。她知道现在苏城中每一个地痞流氓、江湖混混都在寻找他们。此时这个废庙还算安全,但迟早会被找到。“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弱飖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再易容改装一番。
弱飖蹲在庙门外一摊积水前,身上已换了件男式的灰色短衣,手里捧了只盛着泥膏的盒子。弱飖从盒子里挖了一团黄褐色的膏药便往面上抹去,颊上顿时现出几道污痕,衬得别处的肌肤越发的粉白。她的手指猛地顿住了。
这样的颜色是天下每一个少女都梦寐以求的。若是别的女孩子,有了这样的肌肤,定是千般装扮、万般爱惜;可为何她却要用这样晦浊的颜色污损?一个女孩儿的娇丽妩媚能有几年?她好怕,怕有一日洗去这些膏末,会发觉那面庞再也不会引人窥视,再也不必掩饰。蓦然间,一种酸楚的滋味一点点涨了上来,浸得一颗心也苦涩不堪。
突然风中有些许异响,弱飖警觉地抬头,响动是从一堵将塌的泥墙后传来的。弱飖蹑手蹑脚往墙边走去。墙后数十丈处是一面古城墙。城头上生出好大一株黄桷树。大约是借着这树繁盛的枝叶避雨,一对夫妻就卧坐于其下。
那夫妻两人都是乌蒙蒙的颜色。男的两只眼黑洞洞的,直直盯着前方,竟是个瞎子。他那两只枯槁的手中有一搭无一搭地拉着一把断了弦的胡琴,声音忽高忽低,说不出的诡异别扭——这便是引她前来的声音了。弱飖听了好一会,才听出这原来就是他们午间奏过的那一曲《分飞燕》。
女人的头靠在男人肩上,忽然伏了身去,拣起地上那只破了三五个缺口的青花瓷碗。瓷碗想来本是盛赏钱的,可此等地方,自然是派不上用场了,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