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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过散在床畔的外袍,轻拢慢系,脚步才出帐幔,太后凤驾已临,遂浅浅一福:“臣妾见过太后,不知太后深夜驾临,有何要事?”
室内软底云锦履,寝时宽适丝缎袍,素簪绾秀发尽盘头顶,不识脂粉的素颜剔透晶莹,宽袖内的脂腕皓白如雪,举身散发着玫瑰花浴后的芳香……这薄家女儿,处处彰显尽享皇家优裕的华贵,越发令得慎太后万丈怒火:“跪下!”
她怔了怔,仿佛没有领会这声厉叱的真谛,茫然以对。
“没听见哀家的话么?”两名小太监将外殿的红木雕花圈椅搬来,慎太后扶柄正坐,面目凛然,“给哀家跪下!”
她径自平了娇躯,嫣然一笑:“臣妾又非太后的年纪,怎会听不见太后的话呢?臣妾不跪,是因为不想跪。”
慎太后面色遽变:“你可知你这是在对谁说话?”
“我一直知道自己是在对太后说话。”她轻裘缓带,步步莲花,走到屏榻前,拢衣置身,姿态怡雅,“我想,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话的,是太后。”
撕破伪装后的薄家**就是这个模样么?慎太后讥哂:“哀家的确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也不想知道。”挥摆衣袖,“来人,贤妃少不省事,你们几个还不上前帮助贤妃娘娘给哀家见礼?”
“是。”四个膀宽腰圆的壮实嬷嬷自慎太后身后闪出,带着这个后宫内人所共知的威慑,缓缓走来。
“贤妃娘娘……”宝怜心生不忍,“您是个聪明人,还是快点跪下向太后请罪罢?何必自取其辱?”
她欠首:“宝怜姑姑也是个聪明人,该懂得不管是如何的长袖善舞,想在这个宫廷里四处讨好是断无可能,您对薄光的善意到此为止足矣。”
慎太后淡睨宝怜一眼,道:“既然贤妃如此刚烈,你们还不快着行事,成全她么?”
四个嬷嬷疾身疾步,四双手臂分配有序,各向稳坐屏榻上的美人的发髻、后颈、双肩压逼过去,然后——
“嗵”“嗵”声大作,四具壮硕的躯体仰面倒在了寝殿织锦地毯上,在这样的深夜里,响声加上那几声惨叫,分外惊人。
一身黑色夜行装的薄时放下抬起的纤纤秀足,掸了掸袖角,道:“说起来,太后娘娘玩了几十年,还是脱不开这几招几式,不知这么多年的日积月累,几个嬷嬷手里落下过多少条人命?”
慎太后盯着这个不知打哪里冒出的薄家三女:“你竟然仍然呆在德馨宫里?当真把这座紫晟宫当成你这位幼妹的天下了么?”
薄时笑靥如花:“这座紫晟宫是谁的天下无关紧要,只要不是你的,我便高兴。”
慎太后不怒反笑:“哀家一直在想,你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放弃了德亲王妃的宝座,原来是在暗处助你的幼妹成事?”
“听太后娘娘的语气,那个德亲王妃的位子是如何了得不成?”薄时咯咯娇笑,“不瞒太后,我离开,是因为想看沉浸在温柔乡里的德亲王突然被打了一记耳光泼了一盆冷水的可笑模样,比及当初给他的那一剑,这种方式更能我纾解心中的仇恨,虽然只是暂时。”
慎太后神色一冷:“你给过德亲王一剑?”
薄时坦荡颔首:“原来到了今日,德亲王也没有告诉你么?”
慎太后不以为忤,摇首啧叹:“你给过怀恭一剑,且疯疯颠颠了恁久,他没有记恨,没有嫌弃,痴痴寻你三年,把德亲王正妃的位子为你留着,你归来先骗后逃,非但没有一丝感恩,反恩将仇报。薄家的人,果然皆是薄情寡义的无耻之流,薄呈衍教出了三个好女儿呢。”
“你——”薄时柳眉一横,才欲发作,被幼妹扯了扯袖角。她当即悟到自己竟被这只老妇轻巧激怒,称了其意,不由大恼,抬起纤足给横躺地上的四位嬷嬷一人一脚:“下贱东西!天生的奴才胚子!这时知道叫痛了?你们害死那一条条人命时可想过自己也有被踩在脚底的一日?”
慎太后容色一变。
“太后何必盛赞家父,您不也教出了三个好儿子么?”薄光笑意款款,“这三个人当是太后今生最大的成就罢?不知道当您亲眼看着您最引以为傲的成就毁于一旦时,是何滋味?”
慎太后冷笑:“凭你么?”
她瓠犀半露:“正是。”
慎太后眸线如刀。
薄光目色清盈。
如此抗衡了片刻,太后娘娘倏然恫喝:“伍福全,你们还等什么?”
……
外殿一片宁静。
“他们……”在太后阴惊的注视中,薄光以揣测的口吻慢声细语,“在等身上的蒙汗药效过去罢?”
慎太后厉色尽现:“你放肆!敢对哀家的随侍用你那些下作手段!”
“呀。”一局扳回,方才恶气得出,薄时笑不拢嘴,“太后见谅,我在这里替自己的妹妹向您赔个不是。”
“你……你们……你!”慎太后仍是盯紧薄光,“皇上的病果然是你所为,说,你对皇上用了什么歹毒的狠药?”
薄光玄珠般的大眸圆圆瞠起,颇是惊讶:“冤枉呐,太后娘娘。怎么到了现在您还在怀疑皇上的病是臣妾所为?臣妾敬爱皇上还来不及,如何敢对圣躯施下狠药?”
“你……你这个无耻贱婢!”慎太后切齿。
“你这个不要脸的老太婆!”薄时反唇相骂。
“……”薄光哭笑不得:三姐这江湖作风竟是炉火纯青了?
慎太后生平几时遭过这等的辱骂?那个魏昭容再是嚣张,也不敢公然这般顶撞,气得眉眼内间戾芒充斥,道:“此时这座德馨宫已处在禁卫军重重包围之下,你们姐妹插翅难逃。倘对哀家胆敢有一丝冒犯,哀家宁死一死,也会下命禁卫军万箭齐发,教你们在铁弓劲弩下死无葬身之地!”
“不巧呢。”薄光喟然,“就在方才,明元殿内有刺客闯入,为了圣上安全,大部分的人往明元殿去了。”
什么?宝怜冲到外殿,廊下侍卫仅余寥寥数人,且个个奇形怪状。
“其实,他们不是不想进来通报太后一声,无奈事出紧急,太后娘娘也向来以天子为重,他们岂敢迟疑?至于留下的那几位高手……三姐,他们现今如何?”
薄时翘首,也不知往哪个方向望了望,道:“自然是活得好好的,无非步伍公公的后尘,面见周公去了罢?不然是被李嫂的点穴功夫给放倒了?”
慎太后袖内十指紧握椅柄,面容冷峻如常:“你当这点伎俩便可唬得住哀家?毓秀宫前的侍卫正在等待哀家的懿旨,你如此大逆不道,背弃纲常,哀家如何放心把浏儿交你和皇后那般狼狈为奸的人抚养?”
薄光淡挑秀眉:“这是在拿浏儿要挟我么?”
慎太后不屑一嗤:“哀家岂会如你们姐妹这般只懂耍弄阴险伎俩?浏儿是哀家的宝贝孙儿,哀家岂容你这等卑劣心肠的刁妇将哀家的孙儿带入歧途?”
薄光眉心浅浅颦起,歪颐忖思少许,道:“太后的话,可有几分道理?”
“或许有,或许没有。”翠纱白缎的帐幔掀起,一位眉目如画的绛衣美妇抱着熟睡的娃儿款款行出,“太后娘娘还是多多挂虑自己的凤体,我的孩儿不劳操心。”
……薄年?薄家的三个女儿是把这座紫晟宫当成了自家后院般行走么?慎太后心臆抽冷,唇线僵硬:“你们以为今夜暗算了哀家,还可以全身而退么?哀家乃一国之母,死在你们这三个罪牙之女的手中,百年之后,哀家名留青史,你们早晚死在我三个皇儿的追杀中,随着你们的父亲遗臭万年!”
“太后这是哪里话?”薄光面容平和,缓摇螓首,“我们姐妹又不是江湖杀手,手无缚鸡之力……”呃,三姐除外,“岂敢暗算太后娘娘?今夜天色不早,宝怜姑姑,快扶太后回寝宫歇息罢。”
宝怜一愕。
慎太后震惊:“你们放哀家回宫?”
她笑靥乍现:“这是自然,您的轿子就在外边,轿夫们也安然无恙,虽然他们的神志是有点模糊不清,却定能将太后安然送回寝宫。臣妾恭送太后。”
她不是说说而已,而且还做,双膝微弯,福礼送驾。
薄年竟也屈膝福了一福。
薄时和蔼挥手。
慎太后盯着这三个女子良久,身形岿然不动。
薄家三姐妹遂各自落座,拿熟睡中的胥浏小哥打发时间。
宝怜看得怖悸不已,惟恐对方冷不丁改变主意,扶着主子手臂道:“太后,时辰不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