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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生气,她说得很对,他不是男人。
她悲愤地控诉:“你不敢有不臣之心,不敢激怒陛下,不敢遵循自己的意愿,为什么还要助纣为虐?为什么不放过我?”
沈昭的脸孔仍然波澜不兴,“纵然我如你所愿,你也逃不掉!”
“那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管。”
“你有丧子之痛,陛下也有,陛下的痛只会比你多,不会比你少。”他语重心长地劝,“你可知,陛下多么自责、多么痛恨自己?”
“他怎么样,与我无关!”她恨恨道,美眸微眯,眸光阴冷。
“陛下为你做了多少,你可知道?陛下让苏皇后被毒蛇咬死,在宫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怒斥安阳公主,陛下这般维护你,你不会猜不到。”沈昭娓娓道来,“这些日子,陛下日夜自责、寝食难安,不入后宫,我从未见过陛下这般自苦。陛下待你之心,你是看不见,还是不愿看见?”
叶妩冷冷一笑,笑里交织着嘲讽与忿然,“那大人又可知我有多痛苦?终于嫁给喜欢的男子,即使是侧室,我也不介意,因为我以为他会待我好。大人可知,嫁给喜欢的男子,却得不到他的珍惜、怜爱,是什么滋味?大人可知,当一个女子被夫君亲手送到憎恨的龙榻,是什么滋味?大人可知,当一个女子心如死灰,只求解脱,夫君却劝她回到龙榻,又是什么滋味?”
一字字,一句句,字字哀伤,句句悲痛,仿似饱含血泪。
她眉骨酸热,泪水聚在眼中,缓缓滑下,“这种滋味,生不如死,万念俱灰。”
如此控诉,如此伤痛,让他动容。
沈昭心痛如割,好像有一柄小刀切开他伪装得毫无破绽的皮,皮下却血肉模糊……他慢步上前,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将她的头摁在肩头……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叶妩想推开他,不想再被他的假仁假义迷惑,可是,这温暖的胸膛让她迷恋,让她舍不得抽身离去。
她恨自己不够狠心。
“妩儿,我不是天神,不是圣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力所能及,我会做;有心无力,我只能罢手。”他的嗓音含有些微的哭音,虽然他竭力忍着心中的悲怆,“不是我不愿,而是我无能为力;不是我心甘情愿,而是我不得不如此;不是我心如磐石,而是我的心已经不属于我。”
这句话,好似佛偈,高深莫测,寓意深刻,即使他再说几遍,她也听不懂。
她痛哭流涕,“你看透了所有人,算到了任何事,怎么会没有法子?”
沈昭的语气轻缓而哀痛,“我只是一介凡人,很多时候,我也无能为力。”
叶妩“呜呜”地哭,“你再想想……一定有法子的……”
“很早之前,你就无处可逃。”
“无处可逃?很早之前?为什么?”
“你爹手握重兵,你身为长女,陛下怎么会让你嫁给旁人?”他仍然搂着她,这清瘦的身躯让他心驰魂荡,即使只是片刻的拥有,也足以让他忘却所有,“纵然你再不愿,再不甘心,此生此世,你也必然是天子宠妃。所幸陛下待你并非无心、无情……”
她猛地推开他,眼眸含泪,怒火直喷,“说来说去,你还是劝我回到他身边!你还是不折不扣、猥琐无能的孬种!”
沈昭眉宇深凝,“纵然我休了你,陛下也不会放过你!你能逃到哪里去?”
叶妩凄然道:“我恨你!”
话音落地,如刀剑落地,铿锵决绝。
然后,她转过身,悲伤地离开。
他看着她倔犟的倩影渐行渐远,心中哀痛,眼中蓄满了热泪。
————
御书房。
御案上堆着一座小山似的奏折,楚明锋正在看的折子所奏并非好事,气得扔出老远;下一个折子也不是好事,也扔了。连续四五个折子都是如此,他本就心烦气躁,这下更烦躁了,一拂广袂,一堆奏折滑落在地。
站在一旁的小公公知道今日龙颜不悦,连忙去捡奏折。
楚明锋端起放在一角的茶盏喝茶,由于不防,被茶水烫着了舌头,气得摔了茶盏,茶水和碎瓷片洒了一地。
小公公惊慌地跪地,“奴才伺候不周,还请陛下降罪。”
“朕出去走走,不必跟着。”楚明锋径自出了御书房。
刚出殿门,他就看见沈昭稳步走来,于是两人走向附近的小花苑。
深秋时节,满地黄叶,枝桠光秃秃的,倒是别有一番风景。有黄叶飞旋在半空,随风飘荡,姿态曼妙而婉转,宛如一段缠绵悱恻的舞,引人注目。
宫人见到他们,纷纷行礼,楚明锋挥退他们,小花苑便只有满目的秋意和两个男子。
“朕听闻,昨日妩儿去找你?”他的语气好似随口问道。
“她调养十日,身子好了,陛下得空便去看看她吧。”沈昭的语气就如这秋日长空,淡然中蕴着深意,“丧子之痛,她还无法释怀,陛下不如多给她一些时日。”
“她跟你说了什么?”楚明锋的步履稍微滞缓,说完又往前走。
“她郁结难抒,情绪不定,臣安慰了几句。”仅此而已?”
沈昭的语气温和得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她备好一封休书,要臣签字、盖印。”
楚明锋惊震地睁眸,面色一沉,“她胆大包天!”
沈昭淡然一笑,“如若她不是胆大包天,陛下也不会钟情于她。”
“放肆!”楚明锋白了他一眼,目光微闪,移向角落里的一株红枫,“朕何时钟情于她?”
“臣撕了那封休书,陛下大可安心。只是……”
“有话便说罢。”
“陛下可有打算给她一个名分?”
“朕还未想过这件事。”楚明锋眸心一跳,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神色怪怪的,“你有好主意?”
沈昭的嗓音温润如水,“臣也是临时起意。”
楚明锋棱角分明的唇角噙着一抹苦涩,“只怕她不要任何名分。”
冷风扫来,沈昭的纯白广袂拂动如云,飘逸而纯净,“恕臣直言,她的性情、心思与一般的妃嫔大为迥异,陛下多花点儿心思,必能收服她的心。”
楚明锋眼眸一亮,“不如你支几招给朕。”
“这……”
“说。”
“陛下要臣说,臣便说说一己之想。陛下习惯了宫人的恭敬、顺从和妃嫔的温柔、逢迎,对陛下来说,妃嫔取悦陛下,而非陛下取悦妃嫔。她并非一般的女子,对陛下没有敬仰之心、爱慕之情,要让她取悦陛下,只怕有点难。那么,陛下想得到她的心,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花点儿心思哄哄她,也算是‘取悦’她吧。只不过,陛下要稍微放下身段,让她看到陛下的真心、真情。”
楚明锋瞠目,“你的意思是,朕放下天子之尊取悦她、哄她?”
沈昭颔首微笑,“儿女之情,夫妻之道,莫不如此。试问,她看不到陛下对她的情有多深,如何消弭对陛下的恨?”
楚明锋不以为然,“朕不这么想。女人可以宠、可以爱,但不能让她知道朕的心思和对她的情,否则,女人一旦知道朕的底线,就会恃宠生骄、无法无天。”
沈昭笑问:“那陛下如何征服她?”
“你自有一套,朕亦有一套。”楚明锋缓缓眯眼,目光变得犀利,“像妩儿这样有主见的女子,外表柔弱,内心坚强,只有朕才能驾驭得了她。朕自有法子让她臣服于朕!”
“臣拭目以待。”沈昭和润地笑,心中却泛起担忧。
————
叶妩想去看看娘亲,想去潇湘楼散散心,却出不去。
大门、侧门的侍卫不放行,说大人有令,二夫人身子弱,不宜外出。
她知道,这是楚明锋的命令。为了防止自己再次逃跑,他未雨绸缪,将自己软禁在别馆。
事已至此,便安心调养吧,哪里也不去。
阿紫不知就里,对铁面无情的侍卫吼了好几回,却无济于事。
日复一日,秋光老尽,草木凋零,整个别馆一片肃杀,风大的时候,满目凄迷。
距离舞蹈才艺大赛决赛只有两日,叶妩想着估计不能参加这场盛事了。
这日,午膳后,周姑姑忽然到访,说两日后的舞蹈才艺大赛将在霓裳阁举行,还说太后让她来传话,那日务必进宫主持大局。
叶妩暂且应着,也不知道那日能否出得了大门。
聊了几句,周姑姑就告辞了。
黄昏,又有一位不速之客到访。
残阳如血,暮色渐浓,西天仅余一带红艳的晚霞,仿若广袤的灰暗天宇被人划开一道伤口,血水溢出,染就一抹凄艳而苍凉的红。
他就在这样凄艳的晚霞中踏入小苑,身着一袭玄袍,肩笼最后一抹霞光,面带一丝冷沉。
叶妩从未想过这二十几日里他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今日忽然驾到,也许,他心血来潮就来了。她正在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