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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
这一刹那空气变得异常沉默,武士额上青筋显现,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而阴阳师避开了朋友的目光。
“很抱歉,博雅。非常抱歉。”
“住口!”突然之间博雅大吼了一声。他伸出颤抖的手抓起了案上的酒碟,一口喝下,然后带着满身淋漓的酒渍冲了出去。木门在他撞上之前及时地打开了,随即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春夜之中。
一连数日,春雨连绵,没有放晴过,土御门的宅第冷清了许多。
“这一场雨可真长啊……”换上了浅绿色春衫的蜜虫伸出手去,接那些从檐上滴落的水珠,一边瞟向几乎没挪过位置的主人。后者并不像往常那样手持酒盏或书卷,只是懒散地倚着柱子半卧半坐,目光散乱地看着廊外的雨景,充耳不闻蜜虫的话语。相比而言,这样发呆的表情似乎对于那个有点木头木脑的武士更合适,出现在一贯机警剔透的阴阳师脸上倒是很少见到的。
紧闭多日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并没有带雨具,满脸都是雨水,跟往常一样,左手提着一篮草菇,上面还有几尾肥大的香鱼。
“喂。”
“博雅。”晴明坐直了身体,含笑招呼,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今天的香鱼不错,很新鲜。”
“的确不错。”晴明接过篮子,将香鱼交给蜜虫去烤,而博雅此刻已经在习惯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一切跟从前一样。
“要喝酒吗?”
“唔……”
两个人就这样,对坐着饮酒,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烤香鱼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晴明。”武士突然开口。
“嗯?”
“那个……其实应该谢谢你。”
“这句话,真无聊啊。”
“说的也是……”
沉默在继续,然而空气却逐渐暖和了起来。
“与公主的婚约取消了?”
“是啊。公主和陛下说,她改变了主意。”
“舍不得了?”依旧是促狭的笑容。
“嗳……什么话?你知道的,当初那个人是素紫,不是公主。”
“呵呵,知道。不过,不能做驸马,也很可惜呢。”
“喜欢这件事,是不能掺杂的。”博雅抬起了头,非常认真地说,“掺杂了其他的东西,才会变得很可惜。对于我的话,我不想让自己觉得可惜。”
“明白了。”
卷五 这支笛子是妖物(7)
“所以,那天晚上回去,吹了一夜的笛子。起初的时候很难过,可是吹着笛子的时候,突然觉得,既然是一件可惜的事情,那就不能再回头了。之前种种,就当做离奇的梦境吧。”
“然后呢?”
“然后就睡着了。”武士老老实实地回答。
“哈哈。”晴明放声大笑起来。
“不过还有一件事……”
“唔?”
“那个……”博雅的脸突然非常之红,“你是不是能看见我的一举一动?”
“什么?”
“我是说……呃……碟子里看到的……你能看到藏人少将,自然也能看到我了?”
“唔……”
“喂!吞吞吐吐的,真不痛快啊!”
“哈哈。”
“快说!”博雅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叫道,“窥探朋友的秘密,总得先跟朋友说一声吧!”
“放心吧,博雅。”阴阳师止住了笑,用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朋友,“对你,我不需要窥探。因为你的一切,我都能了解。”
(完结)
卷六 被咒语驱使的疫鬼(1)
“不愧是安倍晴明。”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叹息,“居然利用笛声,破了我的役鬼之法。”
“……并不困难。”汗珠不断地从额上滚落,口气却一如既往地轻松,“驱使人做疫鬼,只不过是用咒语蒙蔽了他们的心智。尽管他们有鬼的形体,却还保留着一颗人的心,只要把那颗心唤醒,就可以让他们恢复本来面目。”
……
“咒语蒙蔽心智?哈哈,他们可是心甘情愿跟随我的!”
“谎言也是蒙蔽人的咒语。你许诺他们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极乐世界,骗取了他们的灵魂,就是这么回事。”
“滚开!”
男人一边这样粗鲁地叫嚷,一边试图把女人拉开,然而平素柔弱的女人此刻却如同溺水之人抱着最后一块木板一般死死地抱着树桩,不肯离开半步。枯黄如乱草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那带着绝望表情的脸,看上去就像个十足的疯子。
“再不走连你一起烧掉!”
各式各样的威胁和不耐烦的声浪响起,原先熟悉可亲的脸孔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出一种狰狞可怕的扭曲来,竟如同地狱中的鬼怪。
“是啊,是啊,把她一起烧了!”
这叫声刺激了那男人,他一把拽住女人的头发,硬生生地将她从地上拉起。女人并不吭声,只是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眼光凝望着绑在树桩上的人。那是个孩子,低垂着头,不停地喘息,身下铺着树枝和柴草。他似乎感觉到女人的目光,缓缓地抬起头来,瘦得不成人形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深灰颜色。
“妈妈……”
随着孩子低弱的呼唤,女人发出了不像人类的嘶叫,不顾身后的男人还拉着她的头发,拼命地向前扑去,就在这时,一支接一支的火把已经向他俩扔了过来。火苗一接触到孩子身下的柴草,立刻迅速地燃烧起来。
“阿叶!”
男子大叫了一声,似乎想冲过去,又停下了脚步。火光中女人和孩子紧紧地抱在一起。
“南无曷那多那多罗耶……”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传来了一声低沉的佛号。原本晴朗的天空中突然飘来一片雨云,紧接着,就在火焰所在的方寸之地,落下了一场倾盆大雨,顷刻之间浇熄了火焰。
“啊……”村民们发出了惊呼。他们看到一个僧侣打扮的人正站在他们面前。他的身材高大,双耳垂肩,双目朗若晨星,白色的僧衣纤尘不染,甚至连方才的大雨,都不能沾湿,看上去正如寺庙中的佛像。
僧人的表情甚是安详:“未作恶孽的人,不应有被烧死的果报。”
“可……可是……”男子张口结舌地道,“小深的病……是瘟疫啊!作为这个村的村长,我不能……不能为了顾惜自己的孩子连累了整个村子……”
“瘟疫吗……”僧人缓缓地走向熄灭的火堆上惊魂未定的母子。
“别过去……”
男人试图阻止,然而僧人却好像充耳不闻。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脸。
“啊……”“天哪……”“真是神奇……”
在众人的惊呼中,那孩子脸上的灰色奇迹一般地消失不见了,他随即睁开了双眼,对着自己的母亲露出天真的微笑,清楚地叫了一声“妈妈”。
“小深……”名叫阿叶的女人抱着孩子,喜极而泣。而在她身后,所有的村民都跪了下来,不停地叩头,虔诚膜拜。
“佛爷显灵了……是活佛啊……”
僧人站立着,一手当胸,宝相庄严,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的笑容。
“一起去?”
“不行。”
“一起去吧!”
“不行。”
…………
“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
这样的对话在重复了无数遍之后,博雅习惯性地竖起眉毛,拉长了下巴。
“哪有这么固执的人……”他气呼呼地说。
“固执的不是我,是你。说了不行,你还问。”
“可是如果你说‘行’,我就不会再问了。明明是你固执。”
“真拿你没办法……”
说这话的人正是晴明,双手拢在袖中,依然是悠闲的神气,不过换上了出门的打扮。
“估计要走很远,而且瘟疫的事,可能会很棘手……”
“就是因为知道棘手,才要一起去帮晴明的忙啊!”博雅的回答理直气壮,“而且皇上也说了,这次禳解的法事让我来协助你,我怎可以做出违背旨意的事情?”
“那男人真是麻烦啊……”晴明无奈地叹了口气。
“晴明!”
“好吧,好吧。那就一起走。”
“好!”
“走。”
“走。”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四月的天空晴朗明丽,近处的原野生长着绿色的灌木和青草,显得生机勃勃,而远处起伏的山丘呈现出凝重的灰紫,在阳光的照耀下升腾起蒙蒙雾气。
“真不愧是春天的景色,”博雅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大发感慨,“好像是刚刚淬过火的刀剑,能看到鲜明闪耀的光泽。春天给人的感觉相当锋利呢……”
没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