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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随着一阵清风吹过,那血光渐渐飘散,适才那阵眼的位置,却再也看不见人。
一切都归为平静,这里连一点曾被血涂阵笼罩的痕迹都不见了,可他们,却再也不会归来。危急关头,翎溪用毕生功力将逸风拉入阵眼之中,提前催动阵眼,两人同归于尽,一同魂飞魄散。
一切都过去了,消失了,天楚手中的纯阳离火刃应声落地,人却怔怔地站在那里。
他终于体会到了逸风所说的死心,是一种怎样撕心裂肺的感觉。
逸风赢了,纵使他没能复活蒹葭,反倒自己魂飞魄散,可他依然赢了,他成功地让他的老对手生不如死,痛彻骨髓。
天楚缓缓走上前,在适才阵眼的位置停下,耳边犹似想起那两者择一的艰难抉择前,翎溪最后那带着清冷戏谑笑意的话,“我若不出手,只怕你还会背上重色轻友的骂名,你要怎么谢我?”
当年,在他们之间,他天楚选择了用自己的命去救翩婳,而今,他却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他。
还是不相信么?还是怕看到?怕看到在红颜和兄弟之间,他天楚再一次选择红颜?
他情愿看不到,于是他选择了先毁灭自己。
天楚慢慢蹲下身来,轻轻触摸着那阵眼的地面,很多话,他还来不及说,可这光洁如新的地面,连一丝血迹也不曾留下。
翎溪之后,再无翎溪。
伏羲琴终于回到澄梦渊了,回到了它本该存在的地方,雪涯却是只将那伏羲琴送回,禀明了天帝,便再也没有回去。她依旧觉得,凌波殿才是她的家。
院落间的石桥上,飞雪依旧,一身素白的女子扬起手来,让那雪花落在掌心,再慢慢融化。
凌波殿的雪从来不会化,翎溪不再了以后,却开始融化了。她静静地伫立着,脑中一片空白。就在几天前,她还在这里与翎溪立下永不再见秦莫承的誓言,而如今,那个潇洒挥刀让她用血立下誓言的人却已不在。
她相依为命的人,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是真的不在了吧?魂飞魄散的神魔,又有几个能够向天楚一样回来?她却要在这万载孤寂的神界,独守千年的承诺。
痛和死,哪个更冷?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却没有回头,因为她听得出,那不是翎溪的脚步。当那有力而带着温暖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时,她才茫然转过身,是天楚,依旧一身深赤色战袍,一把燃烧着火光的纯阳离火刃,这是自翎溪不再后的几天里,她第一次见到天楚。
天楚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这几天来,憔悴了许多,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相望,相对无言。
半晌,天楚终于开口,“我知道你答应了他,千年不离神界。”
雪涯点头,知道天楚口中的他,是翎溪。如今翎溪已不在,就算当初没有用血立下誓言、只是口头的承诺,她也必然履行。
天楚沉默了一下,微微扯出个笑容,扬了扬眉,“不想回澄梦渊就留在凌波殿吧,以后我教你功夫,你若好好用功,或许千年以后,他就回来了。”
“翎溪哥还会回来?!”她一惊,蓦然觉得心中燃起了希望。
天楚一笑,“当年我亦魂飞魄散,我都能回来,他又为什么不能。”
“可是,可是”她踌躇着,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什么。
“丫头,好好对自己,好好生活,他在看着。”天楚言罢留下个别有深意的笑,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向桥的另一边走去了。
好好对自己,好好生活,他在看着
雪涯蓦然抬头,望向那渐行渐远的深赤色背影,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为什么只有她好好用功、好好生活,千年以后翎溪才会回来?翎溪能否回来与她是否好好用功、好好生活又有什么关系?或许天楚本来就是在骗她,翎溪根本就不可能回来了,天楚只是想给她留一个念想、一个精神支柱而已。
或许天楚觉得,千年的时光,已足够她忘了翎溪,就像翎溪觉得,千年的时,已足够她忘了秦莫承。
可在她心里,天楚不像是有着这般细腻心思的人,更不觉得天楚会骗她,究竟该不该相信,她顿然纠结了,不过不论怎样,有一份念想在,毕竟还是让她觉得或许这世间并没那么绝望。
天楚走过桥头,跨过凌波殿的石阶,在那株盛开的红梅前停住了脚步,因为那里,还有一个女子在等他。
翩婳缓缓转过身,望着他,觉得很熟悉,却又很遥远。从走下战场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了吧,如今的她,只是想用尽所有的力气,将他看得真切,把他的样子深深记在脑海里,留着以后在千万孤寂的岁月中回忆。
天楚踏上一步,伸出手来,想要抚摸她的脸颊,终究还是在半空中停住,又缓缓垂落。
“翩婳,对不起。”
她笑了,一如当年他们初见时,她灿若春花的笑,“我知道,你会说这句话。”
天楚叹了口气,恍然发现,原来心痛也可以让人麻木。
“我天楚一生负尽红颜,本以为在兄弟朋友间至少还算个重义气的人,没想到仍差点再一次背上重色轻友的骂名。”
她定定地望着他,不想说话,只想听着他说,好把他的声音也记在脑海里。
“我天楚纵横一世,如今却再也没法面对你,无法面对自己的心。”
他不知是费了多大力气才说出这番话,果然让英雄气短的不是战争、不是拼杀,而是面对柔肠百转的红颜。
从那冰蓝色的光芒照耀大地的一刻,从那个冷冽的男子将逸风拉到面前同归于尽的一刻,从他清绝而戏谑地说出“我若不出手,只怕你还会背上重色轻友的骂名,你要怎么谢我?”的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法面对翩婳了,何止是翩婳,再也没法面对所有红颜。
因为那个他相依为命的人,已经为了他和他的红颜,消失了。
有时候他恨,恨那个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傻子,为什么那么不自信,对自己不自信,对他天楚也不自信,固执地认为在他天楚心中的位置比不上那些红颜。
可如今,他已再无力恨。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被他辜负了的红颜。
“翩婳,你多年情意,我无以为报,只愿你”
“罢了。”翩婳轻轻挑眉,抬头仰望天空飞扬的落雪,只有这样,她才能控制自己的眼泪不会掉下来,并且在努力的笑,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这种境况之下,自己竟然还笑得出。
她打断天楚的话,却缓缓道:“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在我之前,你也曾负了许许多多的红颜。你天楚一生负尽红颜,我只希望,我翩婳是你负的最后一个红颜。你,保重。”
言罢她转身,她不想让他先行离去,只好自己走,因为她怕看到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时,眼泪会止不住的决堤。
他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背影,却再一次缓缓落下。眼前的红梅肆虐的开,像是在尽情诉说着一场倾尽天下的离别。
他们逃过了战场、逃过了天帝、逃过了生死,却最终没能逃过翎溪。
他学着她刚才的样子,仰起头,任雪花飘落眼角,满眼一片无尽的白。
暮光之下,无垠的战场,一袭白衣的男子定定地立着,他在怀念,怀念一位同样一袭白衣的男子,他的首领,他的手足,他是兄弟。
清漠在这里已经站了整整三天三日了,魔尊逸风,却再也不会归来。直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玄色衣袍的身影,才把他从思绪中唤醒。
“魔尊不在了,还有我们。”孤刃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我们?”清漠转头,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什么时候起,他又把他们称作我们?
不过想想,他说的也对,魔界还有着千千万万的魔,只要大家都在,魔族就不会垮,他们嗜血、他们乖戾、他们嚣张,可他们也顽强、无谓、坚韧。
清漠转过身要走,却堪堪踏出两步又停下来,沉默了一下,终于道:“前面就是神界了,你不去看看嫂子?”
“嫂子?”他哑然,从什么时候起,清漠开始叫舞枫嫂子了。
不过,他却转身,摇头笑笑,他孤刃活了万年,神魔仙妖是非恩怨早已看透,过去的情缘又何必至斯纠缠。
不答清漠的话,却淡淡道了句,“我们回魔界吧。”言罢转身便走。
清漠错愕,僵立在原地。
见他没有跟上来,孤刃转身,拉过他的手臂,一同大步向魔界的方向走去,一如那年那月,也是这边拉着他的手臂,拖他去人界把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