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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们总是说初雪堂能够起死回生,川老爹难道没有诊断出来吗?”凤凰簌簌颤抖着,连哭声都很小很细碎。
三千港有一首自编的儿歌,唱的就是川家的初雪堂,传说初雪堂里有神药,能够起死回生。
“有的。”川乌鼻子一酸,“天叔坚持不去医院,以为吃点药就能好,让我老爹不许告诉我们,最近……他太累了……是突发性的……当场就……”
凤凰一阵悲痛,她仰起头看他,这个陪伴了她二十几年的男人双眼刺红,抱着她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是我没照顾好爸爸,对吗?”凤凰需要一个答案,虽然她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是我们。”川乌说。
“是我。”凤凰小声地哭着,懊恼极了,却不敢吵醒一旁的老爹。
“是我。”川乌紧紧抱住她,如果他能再多为这个家付出一些,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他们都忽略了,这个看似英朗的中年男人,其实已经老了。对于凤凰来说,或许老爹去的时候是因为车祸而不是疾病,她的心里会好受很多。
但这一切,无法转寰。
在那个小小的房间,凤凰一直细碎地小声哭泣,她只有小时候才这样哭,那时她还没有确切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她学着幼儿园里其他的女孩那般哭泣,后来她一天天长大,越来越觉得自己那样很傻,她开始肆意地大笑,率性地骂人,在不喜欢的课上选择睡觉,面对不公平的事情想都不用想地顶撞对方,无论对方是老师,还是校长,或者是更高的级别,因为她姓凤,她是凤家的大小姐。
但即使她如此无法无天,老师们却也还是无法拿她怎样,因为她始终能考最高分。漫长的学生时代,他的小鸟最有兴致的事情就是在每次考试时与川芎比赛,看谁能拿第一,而他,永远都不会将试卷填完整,永远都能确保自己的分数比她少,红榜上,他紧紧跟在她的名字后面,他们之间横插不进任何人。
后来,他几乎就没见凤凰哭过。所以,她现在在极其难过时,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哭。
***
“哭吧。”川乌低声道。
凤凰抵在他的胸口问他:“我该怎么办?怎么告诉妈妈?”
凤凰的眼泪似乎都淌进了川乌的心里,那样的苦涩和灼烫。这个问题真的很难,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
“得让她知道。”川乌说,“我陪你去。”
川乌将凤凰送回家,川老爹继续留在那个黑暗的小走廊里等待。也不知怎么的,上楼时凤凰就觉得这栋楼比平时安静了不少,她不由得想到不久前,他们家软糖缠着阿公骑大马时欢喜的笑声即使不上楼,在楼下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回家对于凤凰来说,从没有这么难过。门推开就看见团子蹲在若梅的脚边,把脸埋在膝盖里。她听见开门声时抬起头,一颗眼泪啪嗒一下掉下来,断了线一样迅速落下。凤凰就想到老爹曾经跟她说过的关于团子的事。
团子的养父,也就是盛爷的亲生父亲死的时候,家里就只有团子一人,那时她还很小,什么都不懂,就是用这个姿势守了盛老爹整整两天。
凤凰眼眶一热,原本在门外抹干的眼睛又迅速冒出水光。
“妈。”她颤悠悠唤了一声。若梅坐在客厅里抬起眼看她,面色平静。
团子猛地站起来跑出去,期间撞上了门外的川乌,她捂着脸,直直跑到楼下,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呜呜大哭起来。
川乌守在门口,守着门内的两个女人。
若梅问:“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她是凤天的女人,大半辈子随着他风里来雨里去,见过的听过的,自己所坚持的,都是凤凰估计不到的。
“妈……”凤凰吸了吸鼻子,努力不在妈妈面前哭,她说,“是爸爸。”
其实若梅又怎么会猜不到?婚礼当天新郎急急忙忙来敲门带走新娘,留下来陪她的团子半步不敢离开她却什么也不说,她的女儿回来后明显一副已经哭过的脸,而新郎,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若梅扶着沙发站起来,说:“带我去。”
☆、结婚
若梅如几个小时前的凤凰一样,走进了那条黑暗的走廊,她问川海:“他呢?”
川海说:“在里面。”
若梅一步步靠近那个门,轻轻地打开,看见了白布。她闭上眼忍过一阵眩晕,川海紧张地扶着她问:“怎么了?很难受吗?药有没有带在身边?”
若梅拂开他的手:“我没事。”
她走进去,反手,带上了门。
川海被挡在门外,如同这三十年来,他们兀自幸福着,他孤单徘徊着。
房内响起女人绝望的大哭,门外,凤凰被川乌抱在怀中,觉得她的家没了,不管怎么努力,再也不会有了。
一个护士听见哭声走过来,护士穿一身白,站在黑漆漆的走廊里如同神话故事里阎罗殿上的白使者,凤凰从川乌怀中挣脱出来,几步跑到那扇门口蹲下,死死护住不让人打扰她的爸爸妈妈。
护士看了看这个在冬天里穿着露肩白纱的女人,转头对一旁的英俊男人说:“家属都看过就可以办事了,火葬场的车随时都可以过来。如果要再等几天的话,你们谁跟我过来交一下费用?”
“什么费用?”凤凰问。
护士没有说明,只是看着川乌。川乌说:“麻烦再等一下。”
凤凰转而问川乌:“什么费用?”
在若梅的嚎啕大哭中,凤凰看见川乌蹲下来,对着她的眼说:“太平间的停尸费。”
一个“尸”字,让凤凰摇摇欲坠。她攥着川乌的袖口说:“川乌你听听,妈妈什么时候有哭得这么厉害?”
三千港的阿梅永远优雅美丽,她从没有这般哭过。在川乌心中,她是自己很亲很亲的亲人,在妈妈抛弃了这个家抛弃了他们兄弟俩后,是梅姨给了他属于母亲的温暖。她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小的时候,她将他抱在怀里教导道理,长大后,她还是会时不时牵牵他的手,丈量一番他已经高过她的个头。
他本想在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唤她一声:妈妈。
“我们应该进去看一下。”川乌将凤凰的手攥进手心。
哭声还在继续,川海摁住凤凰的川乌说:“我来。”
他打开那扇门,在事故发生后的那么长时间里,他终于踏进去。门轻轻关上,一室黑暗,他看见若梅跪在地上,紧紧抓着凤天垂下的手,他有半截手臂露在白布外面,看上去像对妻女的万般不舍。
川海一步步靠近,最终将他们相连的手分开,他握住若梅的手说:“阿梅,别这样,人死不能复生。”
“不要死,不要死啊!”若梅锤着胸口,万般悲痛。
川海看着白布下的凤天,死的人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活着的才能改变一切。他在房间里陪伴了若梅很久很久,直到她哭得没有一丝力气,才将人从里面带出来。凤凰冲上去扶她,与川乌一人一边架着若梅回到车上休息,川海跟在他们后面,从那黑暗中走出来,将口袋里的药罐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
凤天的葬礼办得很隆重,他的根在三千港,若梅将他的骨灰带回三千港安葬,那里三面朝海,春暖花开。
凤凰脱下了她的白纱,穿着麻布衣服站在灵堂里给来送老爹最后一程的宾客答礼,川乌站在她的身边,他们虽然还没结婚,但在三千港人心中,他们俩就应该是这样站在一起,一起送凤天最后一程。
远处有车驶进三千港,一个男人抱着一对男孩从车上下来,眼眶红肿的团子跟在他的身后。男人将孩子们放到地上,牵着他们的小手走进灵堂,孩子们手里都拿着一支黄色的菊花,懵懵懂懂地学着爸爸的样子将花朵放在软糖姐姐阿公的照片旁边。男人低声对孩子们说了什么,两个小男孩急冲冲地四处张望,在发现幔帐后面的软糖后就前脚跟后脚地跑了过去。
“节哀。”男人穿着一袭黑衣,对着若梅鞠躬。
若梅已经哭没了眼泪,此刻放开手里正在烧的纸钱,对来者鞠躬答礼,她轻轻唤道:“阿赞,谢谢你能来。”
盛赞是从国外直接飞回来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直到看见凤天的黑白照才真的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他俯身抱抱若梅,给她安慰与力量。他说:“梅姨,坚持住,你还有凤凰和软糖。”
若梅久久沉默,最后抬起手在他的背脊上拂了两下已做回答。
团子上前一步握住凤凰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凤凰吸着鼻子叫了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