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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染……”她还是开口喊了他的名字,有点犹豫有点害怕,他是否连应允她一声,都不愿意了。他缓缓地动了动干瘪的唇,说话的声音很低,她没有听清,于是他又轻轻地撂了撂手指,示意她坐下。
他不再说话,埋下头,弹指间清澈的琴音又自银白色的弦下挥洒而出,弹得是一曲《广陵散》,亦是当日与蔚染相知时,被她批判的一文不值的曲子,其实这首曲子恢宏大气,她贬低之意并不在曲,而在奏者。
如今他的琴艺已打破了无心的境界,历经了沉静的洗练,更上了一层高阁,真正的将《广陵散》的意境淋漓再现了,天下之大,琴艺比蔚染胜者,估计是没有的。只令她困惑不解的是,这《广陵散》所表现的内涵,惊涛拍岸、波澜壮阔的音律下,细细地讲述的是聂政刺韩王的故事,自从蔚染晓得她懂得此曲的含义,便不再弹及,为何又在此时此地,对她再次奏起。
她似曾记得他说过《广陵散》乃是他的一位友人所作,并未对外流传,故当他见她对此侃侃而谈时,眼底浮现了佩服之色。而吟风失踪后,她忆起了甚多的往事,其中之一便是,教与她这首曲子的人,是吟风。
现在想来,不免生生后怕,吟风他为何要教与她《广陵散》,而非其他,他在成为她贴身侍卫的时候,是否便为往后操控天下大局安排好了一切,而她,无非是他在博弈中的一枚极其有利用价值的棋子,一步一步地将她推向众矢所指的深渊。
先是交予她一切必须的技艺,比如武学,可求自保;比如《诗经》,却是渐离所偏爱;比如《广陵散》,却与拒人于千里的蔚染轻而易举地交心。出宫以来,她的一路未免太过顺利,渐离的拔刀相助,蔚染的不离不弃,甚至在囚牛杀尽她的关头,出手阻挡,而这有一半以上来自于吟风精心策划的安排。
魏国长公主出使秦国的日子,是吟风定下的,当日他率领黑衣人拦截车马,又佯装被渐离所伤而逃离,天底下哪有那么刚好的事,荒原之大,为何偏偏在那儿会遇见渐离,又所幸被其相救,这令她不禁怀疑,一切早都是吟风算计好的。
他的城府到底深到了何处,一步一步引导她走出魏皇宫,进了晓晴楼,在她中了暴雨梨花毒后,置她不顾,便是算准了司镜会出手相救,而后装出孱弱的模样与她相会,对她下了迷药,然后又不辞而去,将失踪的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她,以致她差点被囚牛所杀。但是她还有利用价值,必定不能死,故他算准了蔚染若是对她动了心,便会誓死替她受罪。
好可怕的男人!心思缜密、精确安排若此,这世上还有谁人能及。
再而对外界隐秘的放出风声,说自己身在凤兮阁,囚牛便别无选择的被其误导以为他被弘凤兮所囚禁,再逼她进入凤兮阁,一步一步,都在吟风的掌控之中。而那日弘凤兮提及他敬佩的人为纤华时,反应并未怪异,也就是说,弘凤兮根本就未对吟风不利,囚禁他什么的更是荒唐之极。
此时,吟风若不是在凤兮阁奉为上宾,便是身不在凤兮阁。然而前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毕竟弘凤兮提及过那日她被秦王杖责几欲不治之时,幸得住在他府里的神医。吟风用毒手段阴狠,对于医术的造诣也是很深。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那个神医,会否指的便是吟风?
方想至此,《广陵散》一曲终了,蔚染站起身,淡淡地道:“姑娘,我俩缘于此曲,也缘尽于此,后会有期。”
姑娘?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蔚染会对她如此用冰冷的称呼,虽弘凤兮也喜(87book…提供下载)欢称她为姑娘,然而语气中充满调侃之意,反而不觉得生疏。而此刻她的心冷到了极点,蔚染一次又一次对她的敌意与冷漠,让她有一种跌落谷底,不论如何挣扎,再也爬将不上的恐惧感。
蔚染走至了她的身前,冰蓝色的瞳孔骤然缩紧,似是痛苦不已,又隐藏的极好。他认真地凝视了她一眼,只一眼,却是她入屋以来,第一次正眼看她,他冰冷的瞳孔还若从前一般纤尘不染。
看罢,他走回了那把蛇蝮断的琴前,缓缓地抚摸了,然后双手持起琴狠狠地朝地上砸去,七弦崩响,发出难听而刺耳的声音,而这一次他将木质的琴座一并砸断了。初认识蔚染时,他因她批判他的琴音怒而断琴,没想到分手时,竟然亦是因断琴而从此断情。
先前的琴只断了弦,伤及了琴座,故优秀的乐师可以修葺的好;而如今,这把琴四下崩裂,修好已是再无可能,这是否意味着他们之间的情意,再也无法愈合。
断琴,从此断情。
蔚染,你为何可以如此残忍,如此对她。可以从此不再弹琴。
他缓缓地抬眸看向她,冰冷地道:“此琴已断,此情已绝,从此以后,你我再无任何瓜葛。”
她慢慢地蹲下来,蜷缩着身子,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倔强如她,没有哭,也不会哭。她非(提供下载…87book)常缓慢的吐出一句话,声音亦是低得几乎听不见:“蔚染,你是否在怪我,没有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这是我的错,我向你赔不是。”
他没有应答。
她又继续问:“你是否觉得你配不上我?我不会介意,为了你,我可以放弃这个身份。”
他依然没有应答。
“你是否怪我在你伤势很重之时,离你而去?我不是怕受你拖累,才离开的,我害怕若是不听从囚牛的命令,进入凤兮阁刺探情报,他便会要了你的命。你可以怪我,可以打我,但是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说到最后,她将自己越说越卑微,声音越说越低,真的,她从未想过博得任何人的同情,仅此一次,她奢望着能换回他的一点怜悯,她的爱情注定是卑微的,她只是想尽最后一份力来挽回。
他不发一言的负手而立,侧脸深深地陷在了黑暗中,看不清是何表情,只是那冰蓝色的瞳孔,一刹那闪过一丝悸动,似有些许动容,然而转瞬又消失无踪。
“祢祯,你是秦王的妃子,我们是,不可能的。”淡定的一句,没有过多言语。
他总算是愿意喊她的名字了,方换得她内心的一片释然,却说出那样一句话,是的,她何曾不晓得,他们是,不可能。天地之大,能容纳他俩之地,几欲没有,天下又要开始连年征战,即便逃到天涯海角,秦王也会暗地派兵刺杀,就如弘凤兮所说的那样,秦王嬴政容不得任何水性杨花的女人存在于这世上。
或许生于乱世,本身就是一种悲哀。能苟活着,便是万幸。蔚染是为了她好,而她却脑子发热得只会无理取闹。她苦然一笑,淡淡地道了声:“我明白了。”
比起两人殉情而死,冠冕堂皇地说着什么来生来世再相聚,无非是追求浪漫的痴情男女的妄想而已,这一世留不住的,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遗忘了刻骨铭心的情爱,留到下一世又有何意义。安然无恙的活在这世上,即使相别不相见,想着彼此在世界的另一端好好的活着,其实也是种幸福。
她轻轻一笑,潇洒地道:“知音者,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不若与我痛饮一番如何?”他见她释怀了,便轻轻复合了声:“好。”
上了一桌美酒好菜,她努力地装作不介怀,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在她和他面前都摆了一个大碗,提起酒坛就往里面倒酒,斟满上一个劲嚷嚷着要蔚染喝完。他接过酒碗,冰冷的瞳孔里掠过一丝痛苦的异色,想都未想,倒头便喝尽了。
她持起碗,也喝了起来,每一口却喝得不多,她的酒量很大,这一点不足以令她醉倒的,更何况借酒消愁只会愁更愁,与他对酒当歌,无非是想表现得干脆豪爽一些。她抱起拳,学着弘凤兮潇洒的模样,道了声:“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万般回首化尘埃,唯有青山不改。”
一番豪言壮志说毕,一抬头,将酒饮尽,接着,一滴泪便从她的面颊滚滚滑落下,他坐于她的对面,方要伸出手替她拭泪,她别过脸,他僵滞的手停在了半空,想了片刻又收了回去。她紧张的欲扯过袖口擦掉难看的眼泪,结果却把桌上的酒坛打翻了,烧酒淋湿了一身,窘样难当。
本想干净利落的来个盛大的告别,没想到却搞得如此难堪,若眼前之人是弘凤兮,没准会笑得趴下,她通红着脸,低低地说了声:“言尽于此,就此别过,青山绿水,后会有期,你……要保重。”
失魂落魄地夺门而出,他亦未有所阻拦,蔚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