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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信步走入御花园中,雨棠怯怯在耳边道:“小姐,联壁亭到了呢。”我抬头,只见面前精致的八角亭上一张“联壁亭”的牌匾灼灼耀目。此亭原名清蓉台,数月前霖漓为迎接我自战场归来而将它更名曰“珠联璧合”之意。亭子旁边就是御花园三湖中最大的清蓉湖,湖中植满红白二色水芙蓉,夏季一道其景之美堪与杭州西湖相媲美。在已经过去的那个夏天里,霖漓与我每三五日便会来此亭纳凉赏荷,欢声笑语中融入了亲情的温暖。
我曾笑着嘲笑他宫中既有如斯景致,他还要多此一举在仙颜殿中修建荷花池。而他只是温和地微笑:“三郎只是为了证明,我可以将天下所有的美景都送给润儿,只要你愿意。”
倚着涂金朱栏在亭中坐下,望一池荷花早已谢去,往昔澄净湛蓝的一汪湖水也在寒冷天气的逼迫下蒙上一层苍白的冰霜。我冷笑这摇头,世物的美丽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逝去,人又何尝不是一样,再妍媚的红颜也有弹指老的一天。那么人心呢?变得会更快吧,就在一个慵懒的午睡抑或是奢华的豪宴中,在一个不经意间被无声无息的改变,我尚且来不及防御,它便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习习凉风吹散了秋日残留下的温度,却仍旧吹不去记忆中那残忍的痛苦。女子娇怯的呻吟在耳畔不断回旋,我甚至还可以听到霖漓那沉重的呼吸声。
雨棠在面前蹲下,在我手中放了一个平金小手炉,柔声道:“天气寒冷,小姐要注意身体。小姐若是病了,皇上会心疼的。”
“皇上?”我轻轻一哂,像是自嘲:“是啊,他是皇上。可笑本宫明明知道这一点,还是始终抱有侥幸心理。三郎吗?不,他是皇上。只要他愿意,每时每刻都可以有新的如花似玉的美女陪伴在侧啊。”我的声音渐次沉下去,沉到悲凉:“本宫从未指望过皇上只爱本宫一个,可是当听到他与其他女子在一起时,本宫还是会伤心。雨棠,本宫是不是很傻?”
雨棠静静起身为我捋着髻上明珠拖下的微乱的流苏,轻声道:“小姐并不傻,小姐只是太过在意皇上。其实小姐完全不必如此伤心,要知道,无论皇上和什么人在一起,他心里想着念着的始终只有小姐您一个人,这才是最重要的啊!”
“会么?”我缓缓摇头:“即便本宫清楚这一点又有何用呢?还不是一样要伤心?雨棠,你没有喜欢的人,你不知道看到喜欢的人与其他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我扭过头去用护甲划着朱红栏杆,在上面留下一道长而深的印迹,仿佛要把我所有的心殇都留在里面。耳边雨棠的声音如隆冬飘落在地的鹅毛雪花儿,轻绵寂静:“我怎么会不知道。”而我早已重又坠回沉思,未曾留意于她的话。
“宸妃娘娘心情不好么?”突然之间,一个略带骄傲和自得的声音悠然响起。我心知那不是霖漓,不由得怒从心起,一边转头一边喝道:“放肆!什么人胆敢这样和本宫讲话?!”
那人微微屈身道:“小王溢漓见过瑞凌宸妃娘娘!”
整颗心狠狠向下一坠,安溢漓!不,此后我该称他为完颜溢漓了。他是霖漓颁诏诏告于天下的大齐四王,多年前“独自一人”流落于民间。
我微垂眼帘,怎么会又见到他!这个我恨了许久的人,他为何总是要和我纠缠不休?而唇齿间流露出音色却带足了皇室成员相见时应有的矜贵庄重:“四王,”我微笑道:“四王怎么会出现在御花园?”
他的笑容中有我看不透的东西,微微勾了唇角道:“臣弟很想知道,经过今日这一番折腾,宸妃娘娘心中皇兄的形象如何?”
我大惊,断断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露骨的话,何况是带着轻蔑的意思。面前拂去一腔怒火,将一个已到嘴边的“滚”字咽回肚子,我清冷一笑,抬颔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道:“怎么四王对皇上的一言一行都很清楚么?”
完颜溢漓微微一怔,随即改用恭敬谦卑的语调,一边作揖一边道:“臣弟不敢,臣弟不过是方才道乾寰殿求见皇兄时由内监处得知此事。”
目光在他身上狠狠一剜,我径自正襟坐下,严肃道:“既然四王这样说,本宫也就不追究了。只是本宫不得不提醒四王,皇上乃当今天子,天子召那位后妃宫人侍奉乃是宫闱秘事,王爷虽是亲王也不应随意对人提起。四王你可明白吗?”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扫而过,留下一丝莫名的感伤,很快肃了神色道:“多谢娘娘教诲,小王会谨记在心。”
我便不再理会他,俯身在朱栏之上,凝望着湖对面萧瑟的寒柳。极力安慰自己,霖漓身为皇帝,传唤任何人伴驾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而我身为天子宫嫔没有吃醋的权利。至于我的忧伤,更是不可以让任何人看出,更遑论身边的完颜溢漓。
然而哀伤的情绪是遮掩不住的,他终究在我无声的静默中看出了破绽,声音带着些许无奈而又满含愤怒:“若是我,便万万不会一边对一个女子说着自己心中只有她一个,另一边违背诺言、四处寻花问柳左拥右抱。”
每一个字都犹如尖利的针芒刺在心上,身体轻微一晃,我忍住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努力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如水。
须臾的宁静后,完颜溢漓突然道:“‘须晓真情’啊娘娘,须晓真情!”
我回头:“什么?”
第四十四章。沉思往事似梦里(2)
第四十四章。沉思往事似梦里(2)
他神色破恳切,轻声道:“先前我托裕国夫人带进宫的那首诗你看了没有?”
我冷冷一笑:“什么诗?本宫看了怎样?不看又怎样?”
他深吸一口气,紧盯着我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一定看了,既然看过又何必再装糊涂?柔儿,你是聪明人,一定晓得那诗中暗藏的玄机。那是一首藏头诗……”
“四王你需要谨记自己的身份!”我怒从心起,厉声道:“王爷应该晓得,本宫是皇上嫔妃而王爷是大齐四王,王爷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这样对本宫讲话!本宫不是什么‘柔儿’,而是凌宸妃!”我停一停,看着眼前神色复杂的完颜溢漓:“的确,那是一首藏头诗,每句诗的最后一字连起来恰巧是‘下策出名’四字。也是么!四王从来都是以下策出名的!”
他欲辩解却被我生生打断:“亲王与嫔妃私自相见已是犯了宫规,王爷与本宫心知肚明。恕本宫先行一步了!”说着拂袖起身,一步一步用力踏在连壁亭白玉雕花台阶上,走出去。
“宸妃娘娘等一等!”我装作没有听见,一径离开,他追着道:“娘娘只听臣弟说一句话就好!”
我不由停下步子,却不肯回首,凛声道:“王爷有什么话快说就是。”
“娘娘,当年之事并非出自臣弟真心所愿,那其中实在又隐情啊!”
我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当年之事”是指什么,不由自主回过身去:“你什么意思?”
他言辞恳切道:“除了娘娘,溢漓一生从未真心爱慕过任何一个人,而当年我之所以做出那样的事情,实在是为人所逼迫不得不服从。昔年之事,我们同样是受害者啊。”
疑云愈浓,我蹙眉道:“那么这一切到底……”
完颜溢漓每说一句话都会先扫视四周,确认除了雨棠以外没有其他人在侧,这次更是谨慎。来到我面前,小心翼翼从怀中抽出一封信交到我手中,低声道:“宫里说话不方便,我想告诉娘娘的事情都写在这里面了,娘娘亲览后一定要将它烧掉,万不可叫第三人看见。”又郑重道:“娘娘一定要看啊!”
我将信将疑,仍是将信结果隐在袖内:“本宫会的。”言毕速速离开。
甫回仙颜殿已有采葛和采薇奉了碧螺春上来,我举杯于唇边,内心乱如蔷薇,半晌一口茶也没有饮下。终于下定决心,命殿内一干人等退出,只留雨棠一个。撂下杯子,从袖中取出完颜溢漓的信,一阵郁金香的浓郁香味扑鼻而来。
正要撕开信封,雨棠跨步上前将我拦下,目光恳切道:“小姐真的要看么?”
我轻叹一声:“他终究是本宫曾经以真心相托之人,更何况对当年之事,本宫心中也有疑惑。”
雨棠肃声道:“此事不可儿戏,娘娘,您现下是皇上身边的宠妃,不应该接受其他任何男子的信物。此事如果被人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况且兰陵王心中书写何语尚且不得而知……”
我轻柔打断她的话:“正是因为不得而知,本宫才要看。”我温柔抚着她的肩膀:“你放心,本宫自有分寸。”
她犹是担忧,但我已作此语,她也只得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