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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季,”他站起身,将写好的东西卷起来递给我,“我要去找他才行,不能被别人捷足先登。”
我沉默了好一阵,最终伸手接过来。
他已经不再自称“朕”,反不反对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庄季,这里就交给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消失了。
甫子昱回来后,我在朝堂上宣读了禅位的圣旨,他低着头,手紧紧地握成拳,过了良久良久,才叩头接过。
我和百官一同跪下,高声大呼:
吾皇万岁——
之后的生活忙忙碌碌,却也平淡无奇。
甫子昱仔细问过我顺帝临走那天的情况,事无巨细一一告诉他之后,他便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他放不下,亦知道他派了人去打探那二人的消息,其实我也派了人出去,但他们就像石沉大海了,没有一丝动静。
查不到就查不到吧,我对自己说,反正是要放下的,这种执念持续下去,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处。
到了夜里我继续从前花天酒地的生活,沉浸在温柔乡中怡然忘返,偶尔心血来潮我也会去找些干净的小倌,淡淡的眉眼,粉色的唇瓣,明明有些相似,云雨之中,却总也找不到梦里那双似烟似雾,轻笑起来可以凝聚整个世界的阳光的眼眸。
醒来之后,只会怅然。
甫子昱纳了许多妃子,却迟迟没有立后,对此焦急的人很多,静婉自是其中一个。
“皇上没许你,自然也不会许其他人,你已是贵妃,不必急于一时。”
她是我一个远房妹妹,会来找我也在情理之中。我回应得很冷淡,甫子昱心结难解,我自己都还没放开,自然没那个能力劝他放开,再说后宫之争,本就是我不愿介入的事情。
静婉垂着眼帘说知道了,我看一眼她搭在腰间细而长的指甲,起身告辞。
我知道静婉绝不会像我说的那样乖乖等待,她从小爱耍心机,耐不住寂寞。
我早猜到静婉会闯祸,倒是没想到她闯出这么大的祸来,直接被打入冷宫。
她爹娘整日求到府上来,我不耐,去冷宫看了她一次。
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面容扭曲,苍白似鬼。
看见我来,她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她凑近我,压低了声音说,“皇上就是个疯子!”
“他的房间里啊藏在墙后面的房间里啊,全是男人的画像!”
“小时候的,长大了的,哭的,笑的,都是同一个男人!”
“你知道那男人是谁吗?”她又凑近一些,神秘兮兮地问。
我蹙眉,稍微退开些许。
“那人啊,是原来的太子殿下!”她忽然变了脸,开始咬牙切齿,“是太子殿下啊!他们是兄弟啊!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么肮脏的事!?”
“我的子昱哥哥怎么会做出这么肮脏的事!?我的子昱哥哥怎么会爱上一个男人!?虞妃说的没错,那个太子就是狐狸精变的!那是个妖孽!皇上被他用妖术迷住了!我要烧死他!我要统统烧光!我要他不得好死!魂飞魄散!”
“你烧了那些画像?”我退后一步,冷冷地看着她。
静婉咯咯直笑,说:“是啊,我都烧了,一把火全烧了!烧光了,那个男人就不见了,皇上就不会被他迷住了”
她絮絮叨叨,说到最后不知在笑还是在哭,我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静婉是个爱耍心机的女孩,我虽不怎么喜欢她,却也得说她并不是坏,只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甫子昱。
但是感情的事难辨对错,甫子昱全然不顾我的情面将她打入冷宫,可以看出他有多愤怒,就算再去求情,这件事情也不会有第二个结局。
静婉的事情过去之后,甫子昱好长一段时间眼里都冷冰冰的,动辄发怒,搞得底下的官员苦不堪言。
有人要我去劝劝皇上,或是探探口风,我的心情也不好,更何况依着我和静婉的亲戚关系,甫子昱看到我只会更生气,于是便不咸不淡地拒绝了。
日子就这样过着,直到有一天,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忽然带来了杪冬的消息。
他们写了很多,我恍恍惚惚地看着,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的却只是一句话——
原来那个少年,真的没有死。
好不容易看完,我放下信纸,抬头看了看倚在窗边的甫子昱。
他直直地看着窗外,脸上的神情看不出一丝开心,反而沉顿顿的,眼神阴郁地吓人。
“子阳醒过来了”他像是梦魇般喃喃道,“可是朕却希望他永远都不要醒来”
我移开视线,微微垂下眼。
我发现我能明白他的感觉。
在看到信的一瞬间,我也是这样在心里想着,要是那孩子一直睡下去就好了。
一直睡下去,不要醒来,这样,就谁也得不到他了。
“父皇当了药人”甫子昱似乎回了点神,又看起手上的信,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如果朕去,朕也可以当药人。”
如果是我呢?
我不禁这样想。
先皇养过药人,我见过一次。
他们吃的喝的全是剧毒,每时每刻毒都在发作,我看见他们趴在地上痛苦地哀叫,一边的太监让我不要乱碰,告诉我说这些人都被点了穴道,如果不小心解开他们的穴,他们就会千方百计地去寻死。
这样的痛苦,我是否可以忍受?
或许可以。
我又摇了摇头。
其实考虑这些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这种“如果”,原本就不存在。
再次把信看了一遍,我把它扔进火炉。
原来杪冬是被药王带出宫,带回了雪山。顺帝一路追去,却被拦在山下不许上去。
他硬闯无果,只好站在山下等,不吃不喝地等了三天,直到晕过去才等到流筠出来。
杪冬的毒需要至亲的血当药引来解,流筠因为服过什么稀奇的药不够资格,所以才让顺帝上去。顺帝当了药人,慢慢地以血置血,直到前些天杪冬醒过来了,这些被药王发现拘在雪山做苦工的探子才被放出来。
所以到现在,才得知他们的消息。
没过几天他们又传回消息说杪冬大概还要在山上治上三年才能痊愈。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我撤了他们的任务,从此不再关注那个少年的消息。
三年的时光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有很多事情在刻意的忙碌中模糊了颜色,所以当甫子昱说要去汴京微服私访时,我没做多想地就去做了准备。
二月的汴京是个热闹的地方,这座城市有名的紫琼花开得正艳,我看着那些细小的紫色花瓣从枝头落下,随着一阵轻风,就扬起一片紫色的迷雾。
顺着风吹过的方向转过头,我一下子看到在流逝的人海中,那张仿佛在上辈子的梦中才出现过的脸。
我已经不记得那一个瞬间,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了。
静静站在人群中的少年一点变化也没有,还是那样精致的面容,淡淡的眉眼。
他看着从空气中轻轻飘落的花瓣微微笑着,阳光慢慢落在他的眼里,渲染出一大片美丽的光晕。
我默默地看着,直到他回过头和什么人说起话,才注意到那个紧紧贴在他身边的人影。
那个人,毋庸置疑就是顺帝。
他也没什么变化,俊美如昔的面庞看不出当过药人的痕迹,随随便便地站在人群中,那种气魄就逼得旁人不敢直视。
少年抬着头和顺帝说话,顺帝似乎在生什么气,绷紧唇角没有搭理。
少年叹了口气,悄悄握住顺帝的手,顺帝的面色略有缓和,却还是没有开口。
少年似乎没有办法,左右看了一下发现没什么人在看他们之后忽然踮起脚,在顺帝唇上飞快地掠过一个吻。
我大概是恍惚了一阵子,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两人已经不见了。
甫子昱站在我旁边,应该也看到了这一切,我转眼看了看他,毫不意外地发现他的面色一片惨白。
所以说,如果不能按捺思念的痛楚,就得忍受亲眼看着喜爱的人投入他人怀抱的煎熬。
这些难过,都是自找。
夜里下榻的客栈是甫子昱亲自指定的,我听到他那样坚决的口气,就知道顺帝他们一定也住这家店。
而且,极有可能就住在他花重金定下来的房间旁边。
我不知道甫子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却